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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05:52 作者: 曉渠
    「你走幹嘛?他們愛你跟個寶兒似的,就我在那兒礙眼。你非讓我來幹嘛呀?我都說了,來了也是吵,你聽我的嗎?」

    「行行,你別生氣,回去再說。」

    正說著,佟琥跑出來:「我大姨叫你回去呢,有話跟你講!」

    江洪波只好使眼色讓他幫忙看著鄒童,自己趕忙回去應付。屋裡的人圍在一起說著什麼,見他進來,散開一點兒,姑媽不高興地說:「他那是什麼態度呀?就這麼跟你媽說話?那陌生人到家裡吃飯,處理下餐具都不行?」

    「他不是陌生人,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他是我愛人。」江洪波義正言辭,「你們剛才那是幹嘛?我沒要求你們立刻接受他,在你們能公平對待他之前,我給你們時間呀!讓他回來吃飯的是你們,到頭來又不搭理人,何苦呢?」

    「洪波,」媽媽終於發話了,「是我提的讓他回來吃飯,沒錯,我就是想讓你明白,我們能對他做的,就是視而不見,他要是可以接受,你們愛怎麼混,就怎麼混;受不了,我們也不會因此改變態度。」

    江洪波站在他們的對面,像是在用自己的雙手,艱難地,想要推動整個世界。

    第十一章 (上)

    找到自己的車鑰匙,江洪波背負著沉重到難以負荷的目光,走出了家門。他們之間那堵無形的牆,迅速地結了冰,將他們心裡滾燙的,血濃於水的感情,狠狠地,徹底凍結住。佟琥迎面走來,正好跟他碰在一塊兒,沮喪地向他匯報:「鄒童不肯等,說他先走了。」

    「不是讓你看著他嗎?去哪兒?」江洪波本來心情就不好,語氣難免唧唧歪歪。

    「我……我哪知道?他兇巴巴的,我敢問?」佟琥沒看住人,有點心虛,繼續說:「剛剛有輛出租出租過來,他突然跳上車就走了。會不會去郵局?」

    江洪波心急如焚,不理解佟琥這個沒頭腦猜測:「去郵局幹嘛?」

    「給他後媽寄東西啊!」佟琥的肩膀拱他,笑道:「逗你玩兒呢!說真的,這事兒也急不來,慢慢再說。鄒童除了回家還能去哪?笑一笑,把包袱都抖掉,回家哄哄他,就算了吧啊!」

    江洪波長長吸口氣,因為清楚回家哄人,也是一場硬仗,格外覺得吃力,恨不得也隨手找輛出租,趁機消失算了,誰也找不到他才好。但他畢竟不是那種隨性的人,衡量著利弊長短,硬著頭皮,還得開車回家。不管多麼艱難,江洪波不是逃避的人,他非得要嘗試要爭取,什麼樣的結果,也會儘量欣然接受。

    但鄒童並沒回家,他里里外外找過,連個紙條也沒留,壓根兒就沒有回來。電話打過去,瘋狂響個不停,也不接,江洪波心裡不禁就來氣了,這算什麼?他嘴上也沒吃虧,該說的一句沒少,這會兒還玩什麼失蹤?

    接到求救電話的反倒是佟琥。

    他剛到家呢,就收到小安的電話,吞吞吐吐地:「佟哥,你過來看看吧,那個……鄒童,可能喝醉了。」

    「在你那兒?」

    「不是,我在外頭一家pub幫忙,今天,剛巧遇上鄒童。」

    小安是他們經常去玩的一家會館的調酒師,因為是常客,所以都很熟悉。他報了地址,掛斷前還不忘催促,讓佟琥快點兒去,好像情況不太妙。鄒童並不經常喝酒,他身體不好,除了必要的應酬,或者心情兩極化的時候會玩點雞尾酒,平時不怎么喝。佟琥給江洪波電話報信,讓他趕緊直接過去,自己才下樓追蹤而去。

    鄒童不是個酒品優秀的人,他一喝醉就干傻事,蠢事,賤事……誰跟他一塊兒誰丟人。果然,佟琥到的時候,鄒童正盤腿坐在桌子上,手裡舉著杯,眼神飄著,神智散著,舌頭都硬了,還在那兒亂七八糟地說什麼,有兩個男的夾著他坐,手腳既不老實,也不客氣,四周圍了一圈人起鬨。鄒童褲子的皮帶早不見,也不知是他自己解的,還是那倆男人幹的,衣服敞著,褲子拉鎖也開了,整個人就是「開封待驗」的狀態。

    佟琥心想幸虧江洪波住得遠,還沒趕到,否則看到這個場面,真不鄒童酒醒以後要怎麼收場。他衝過去,左右推來那倆流氓,一把摟住鄒童,就往桌子下面拽:「你幹嘛呢,下來,下來。」

    「誒,我說你誰啊?」那倆人不高興,橫眉豎眼地問。

    「我是他哥!」佟琥毫不示弱,狠狠一瞪,「你們他媽的也不打聽打聽他是誰,就敢上來占便宜,活夠了,是不是?」

    小安這才上來,拉開兩伙人,沖其他人使眼色,意思讓他們退讓一下。

    腳上只剩一隻鞋,鄒童的身子使勁兒地朝下墜,沉得都不像他了。佟琥想伸手去把他衣服整整,結果這小子發騷:「不用你,」他站都站不住,還逞強呢:「我自己脫,我……我知道我輸……願賭服輸……脫,我自己脫……」

    「你行啦!」佟琥扣上一個,他解開倆,這人醉成這樣,手指頭可靈活呢!

    「這是幹嘛吶?!」

    江洪波走進來,簡直給眼前的景象氣得七竅生煙。鄒童衣衫不整地掛在佟琥身上,褲子掛在屁股上,還嫌不夠丟臉,繼續脫呢。周圍那幾個男的,幾乎都粘在鄒童身上。佟琥心裡罵娘,來得還真不是時候。

    「他喝醉了,」連忙跟走到跟前的江洪波解釋,「說啥也聽不進去。」

    鄒童故意找的是他們都不認識的店,平時常去的幾個經理都認識,這種情況發生前,就會電話給他們報信,而且也不會有這種亂七八糟的人,趁機揩油。江洪波簡直是丟人丟到了姥姥家。他們都不想久留,好不容易把泥鰍似的鄒童扣上江洪波的後背,大跨步,從眾人譏笑的眼神中,狼狽逃亡。

    佟琥想跟去他們家,幫他把鄒童收拾乾淨,卻被江洪波赫著臉拒絕,心裡就不怎麼踏實,忍不住勸慰:「唉,你別這麼大火氣,他是心裡不痛快,出來喝酒解悶兒,正常麼!」

    「正常?今天要不是恰巧小安在,他這悶兒解得可夠盡情的,那裡頭都什麼人?」

    「他……他不是喝醉了麼?哪知道?」

    「行了,不用你管,」江洪波使勁兒的擰開車鑰匙,「我有分寸。」

    佟琥沒辦法,這是人家私事,自己還能跟回去呀?「酒醒再說吧!」只好最後警告他,「氣頭上感情用事,小心後悔啊!」

    江洪波皺眉點了點頭,一踩油門,車子也好像發火般地沖了出去。

    他是把鄒童從地下車庫抗上樓的,扔在床上,管他反抗,幾乎粗暴把他剝了個乾淨。前幾天做愛時深刻的痕跡還沒有消退,胸口和小腹上殘存的斑駁幾處,這會兒看著只覺得刺眼。江洪波拎著赤裸裸的鄒童,扔進玻璃屋,毫不留情地打開蓮蓬頭,想都沒想,用最涼的水,劈頭蓋臉地朝鄒童澆上去。他只有一個想法,無論如何,要儘快把這個小兔崽子給叫醒。

    第十一章 (下)

    冷水一澆上頭,鄒童就清醒不少,只注意到自己被剝得精光,而江洪波衣冠整齊,挽著袖子,怒氣沖沖,像是沖洗馬桶一樣,好像自己不知有多髒,下午在江家遭遇的那股尷尬難堪,冷不丁再揭竿而起,心裡說不出有多憋屈,他想也沒想,一巴掌招呼過去:「你他媽的有病?!」

    江洪波猛然被扇這麼一下,楞了,接著怒火也竄上來,揪住鄒童問:「咱倆誰有病?你自己說說,跑到那種地方買醉,是不是傻冒煙兒了?」

    「我就是傻,怎麼了?我不光傻,還瞎,瞎了才找上你,」鄒童推開他,踉踉蹌蹌地找毛巾,「下午你他媽的裝什麼啞巴?他們那麼不講理,你是不是看著特高興啊?跟我過委屈你了,領家去,讓他們幫你收拾我,是不是?」

    「說這種混帳話,你講理嗎?!」江洪波心裡也正火大,下午的不痛快,加上酒吧里的丟人,這會兒尖酸刻薄的鄒童,都讓他感到氣憤,他一把搶過毛巾,不客氣地發泄:「別擋了,在外頭都要脫光了,回來裝什麼清純?」

    鄒童對自己在酒吧里的作為,是一點印象都沒有,江洪波這種鄙夷的語氣,赤裸裸地戳傷了他的自尊:「你有臉說我?你他媽的還有臉說我?!我在外頭怎麼了?我至少沒跟女的出去吃飯,沒跟男的不清不楚!我脫光了也清白,不像你,整一個衣冠禽獸!」

    江洪波從來沒這麼衝動過,怒火把什麼理智,什麼修養,什麼相處哲學,燒得一乾二淨,片甲不留,這天從早到晚積壓的情緒,在這句「衣冠禽獸」里,崩潰瓦解,無法遮攔,怒不可遏的他,上前照著鄒童的小腹就是結實的一拳。鄒童也沒有想到他會突然動手,躲都沒躲,頓時疼得直不起腰,喘不過氣,縮得跟個蝦米似的,好半天,兩耳轟鳴地窒息,眼前根本什麼也看不見,酒精好像這會兒都衝進腦袋裡,混沌地燃燒起來,把僅剩不多的氧氣也用光了,他覺得自己真是要死了。

    江洪波一打完就後悔,他沒想用那麼大的勁兒,一點都沒想,只是急於讓鄒童閉嘴而已,這人一說話,就象在撇刀子,扎得他生疼生疼的。可他知道自己太大力,鄒童不是裝的,是真給自己傷到了。他連忙過去,扶住鄒童,想把他抱床上去,結果鄒童抵死地反抗著他,費好大勁,從牙fèng里擠出來:「滾,你他媽的給我滾!」

    他們在衛生間裡無聲地對峙,只能聽見鄒童斷續的喘息。為了把對方拒之門外,那一刻,他們緊緊地關閉了自己的心靈。那是他們第一次激烈的爭吵,但那時候,他們僅僅是泄憤而已,是周遭施加給他們的沉重的壓力,出於本能的自我保護,會想要轉嫁到離自己最近的人身上。

    他們在生活鑄造的圍牆裡橫衝直撞,找不到出口。

    冷戰幾天以後,江洪波出差兩個禮拜,他們沒有通過電話,這似乎成了一種角逐和較量,誰先打電話,誰就是主動認輸。這天下午,鄒童和畢家聲在教授的辦公室里幫著幹活,手機突然響起來。鄒童看著屏幕上的號碼,半天也沒有接,但他也意識到電腦邊兒的畢家聲正觀察著他的反應,這讓他感到不舒服。

    於是站起身,出門到了走廊盡頭,電話卻掛斷了,這讓他惘然若失,腦袋裡鬥爭著要不要打回去,手機再響起來,還是江洪波。

    「幹嘛?」鄒童問。

    「航班晚上八點到,你來接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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