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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05:52 作者: 曉渠
「我在學校就他一個朋友,大家都受不了我。」鄒童說完,扭頭問他:「你別跟我裝蒜,這些糗事,你還能沒聽說?我在外頭租房,你都知道。」
「聽倒是聽過一些,誰讓你名氣大啊!不過我也不至於別人說什麼,我就信什麼。」
「都聽過什麼,說來聽聽,我幫你判斷真假。」
畢家聲停住腳步,看著他,好像忽然就不太一樣,眼睛裡怪怪的。鄒童租的房子就在不遠的前方,他心裡確實後悔,那麼簡單的一句話,其實在他看來,並非想表達什麼,但畢家聲好似當真,怕要多想,他趕緊把勢頭遏制住:「就送到這兒吧,我到了,今晚女籃中鋒看來是比較忙,沒空騷擾咱們。」
「哦……」畢家聲想了想,「行,那,咱明天見吧,四點半,就這麼定了啊!」
鄒童點了點頭,絲毫不停留,轉身就走。路燈的柔光居高臨下,從他的額頭傾斜下來,他清楚地知道,畢家聲依舊站在原地,目送著他離開。此時此刻,鄒童殷切地希望,周圍所有的光線,都瞬間熄滅,讓他的身影在黑暗中消失,沒人追蹤得到。
「你還傻站著幹嘛?」他終於忍無可忍,轉身沖畢家聲高喊,「彆扭死了,走吧!」
待他看著那人終於離開,才轉身往自己住的地方走,他特討厭沒有必要的曖昧,既然沒感覺,就不要讓對方誤會。鄒童緊走幾步,一邊借燈光,從書包里往外掏鑰匙,旁邊突然響起熟悉的聲音:「你怎還是那麼凶啊?!」
他的腳步被地面粘住似的,慢下來,終於停住:「江洪波?」
第七章 (上)
「等你一天了,」江洪波捻滅手裡的菸頭,「這回運氣不好,去學校找你,也沒找對地方,圖書館幾個門我都輪流站了,也沒看見你出來,就只好回你窩門口蹲守。」
他們兩個多月沒見面,好像是生份了,面對面站著,都覺得有點不自在。
「幹嘛啊?你好歹算個高幹子弟,怎麼幹這種蹲坑等人的丟人勾當?」
「丟人嗎?我覺得挺光榮的。」
鄒童手裡拎著鑰匙,嘩啦啦地響,不知道如何應付,分手那時心裡的絕望和憤怒,已經被這幾個月的時光稀釋了,有點想不起當時尊嚴的疼痛。
「我不是留了紙條,告訴不要再來找我嗎?」
「所以這兩個月我都沒來,給你足夠的時間想一想。」
「有什麼好想的?」
「鄒童,倆人在一塊兒,不能說分就分的,何況我們連試都沒試過,你怎麼知道就不行呢?」
如果是頭幾個月,和鄒童說這些話,他肯定要發火的,那時候他什麼也聽不進去,只覺得就是沒希望。但經過一段時間整理,不再那麼衝動,好像很多情緒,其實都是短暫的,假以時日,慢慢地消化,不管多麼艱難,也會被吸收乾淨。
「我擺明跟你說了吧,有些事我看不開,」鄒童記憶里,從來也沒這麼誠懇地和人敞開自己的心扉,今晚就像豁出去了一樣,不顧一切地承認:「江洪波,感情上我輸不起的。」
馥郁的夜風襲來,撩動兩人之間,幾乎雪白的月色,鄒童水亮亮的眼光,是春夜裡無名的蠱惑,江洪波挪不開自己的雙眼:「我想讓你看個地方,」他說,「今天來接你,就是想領你去,這兩個月,我都在忙活這個,也不知道對不對你的心意。」
深夜的馬路,比起白天是通暢多了,整個城市濃妝艷抹,亮如白晝。江洪波的車子擺脫塵囂和繁華,緩緩開過上山的路,這一帶地勢很高,夜色里幢幢樹影,如同黑暗裡的武士。除了兩側的路燈,看不見什麼住宅的燈火,可見也不是密集的住宅區。
車子進了大門,開過一條雙行的喬木夾道的小路,盡頭竟是個小區。只有三五幢而已,都不高,四五層的樣子,花園裡設計很精巧,夜裡也在流動的圓形的小噴泉,鑲嵌著月色一樣迷濛的燈光,一看就不是什麼普通的地方。江洪波一邊講電話,一邊停在一輛白色吉普的後面。
他們剛上車的時候,他就打了電話,不知是找誰,只說過會兒就到,神秘兮兮地,鄒童也懶得問。他有點後悔這麼輕易地上了江洪波的車,但又一尋思,自己想他也是事實,何必裝清高呢?
進了門,右手邊是樓梯間,前面有電梯: 「這裡是殘疾人中心啊?」他忍不住問,「怎麼四樓就用電梯?」
江洪波哭笑不得:「就這設計,你哪那麼多廢嗑兒?」
電梯到了四樓,走廊都鋪著地毯,走上去沒聲音,跟酒店似的,真誇張。他們在靠邊兒的一個單元停下來,門是虛掩的,江洪波推門而入,回身對他說:「來,鄒童,歡迎回家。」
他有點發蒙,遲疑地跟進去:「媽的,江洪波,你搞什麼鬼啊?」
他話音剛落,就聽見屋裡有人大聲說話:「等著,我這就來啊!你這屋的陽台上,誰放這麼多箱子啊?」
說著話兒,從屋裡走出一個年青人,二十左右的模樣,一看就是江洪波家裡的什麼親戚,形象氣質和江洪波類似,但是稍微更加俊秀一些。
「來,我給你介紹,佟琥,我表弟。這是鄒童。」
「哎,你好!」佟琥伸手握了握鄒童,「早聽說你,一直藏著不讓我見呢!」
佟琥是江洪波老姨的兒子,慡快的年輕人,很外向,沒什麼架子,說話挺逗的。他在北京念大學,「五一」放假回來,多呆了兩天。白天家電城送電視冰箱過來,江洪波要去找鄒童,讓他過來幫忙等,結果跑了一整天,才把人逮到。佟琥老好人,一直在這兒等,順便把電腦什麼都幫他置辦安裝了。
單元很大,主臥靠一邊兒,三個客臥在另一邊,客廳寬敞得有點嚇人,最讓人瞠目結舌的,是那個闊綽講究的廚房,比江洪波現在家裡那個還要引人注目。這會兒燈都點著,象裝修公司的樣品間一樣,鄒童只在電視上看過這樣的裝潢,實在吃驚不小。
「從今以後,這就是咱倆的家,你再也不用害怕會有外人闖進來。」
鄒童的臉冷落著,眉心輕皺,按照江洪波的理解,這並不是什麼好的跡象,果然,這會兒突然爆發了:「這是什麼意思?你他媽的把我當成什麼了?!」
江洪波豁然明白,自己一片好心,卻是落得適得其反的下場,他和一邊兒的佟琥都因為突然憤怒的鄒童而楞住了,一時不知如何為自己辯解,直到鄒童摔門而去,他才反應過來,在心裡暗暗罵句髒話,抬腿追了出去。
鄒童沒有等電梯,推開樓梯間的門,順著樓梯跑了下去,不管江洪波在後面如何喊他,都不回頭,也不理會。他的尊嚴,岌岌可危地懸掛在絕壁的邊緣,只差一步,就要落入萬丈深淵,粉身碎骨,他痛恨這樣的自己,痛恨將他推到如此絕處的江洪波,胸膛被怒火和羞惱狠狠地填充著,象是隨時要飄起來,腳步虛浮,奮不顧身地朝下衝去……身體失去平衡的瞬間,鄒童被人緊緊禁錮在懷裡。
「你這是怎麼了?」江洪波苦惱問他,「有什麼不能好好說?非得要這樣發火?」
「好好說?」鄒童的氣息急促而雜亂,有些控制不住,「有幾個臭錢了不起?你當我出來賣的,是不是?你以為你是誰,敢拿個破房子來侮辱我!」
「鄒童!」面對這樣的衝動和憤怒,江洪波無可奈何,語重心長:「你就不能先聽我說?」
「不能!我告訴你,以後都離我遠遠的,少來煩我!」
說完他甩手就想走,卻給一把扯住,頭昏眼花中,不知怎的給按在牆上,江洪波的面目,近在咫尺,眼光里壓抑地掩飾著,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他手上力氣很大,好似就怕鄒童跑了,心裡話脫口而出:「鄒童,我買這裡,就是想和你有個自己個兒的家,不想因為我家人讓你覺得不安穩。你要是認定我這種條件,就沒有真感情,我也是百口莫辯。咱倆交往也有段時間,你如果覺得我就是和你玩兒,你他媽的才是沒良心那個!」
他們同時沉默著,空氣中懸浮著微粒和輕塵,在冰冷慘敗的樓梯間日光燈下,隨著他們的呼吸而悠悠漫舞。鄒童剛剛暴怒的頭腦,在包圍而來的安靜之中,終於冷淡下來,江洪波的話,從他乾燥的頭腦間緩緩流過,帶來一股滋潤。
「你想要掐死我呀!」他在江洪波的鉗制里抗議,不再有怒氣,「傻大個兒欺負人呢這不是!」
江洪波卻沒立刻放手:「我鬆了,你可別跑。」
「我往哪兒跑?」鄒童拿話堵他,「兩條腿兒又跑不過你四個軲轆兒,何況你還弄了個『打手』。」
他說著話兒,眼睛溜到一邊兒,江洪波順著他的眼神兒看過去,樓上轉角兒那裡,露著佟琥的鞋頭。剛剛倆人都很激動,並沒意識到佟琥跟下來。
「虎子!」江洪波喊了句,「幹嘛呢你!」
佟琥尷尬地咳兩聲,腳退回去:「這不是怕你倆一衝動,同歸於盡?我也好心賺個驢肝肺。」
佟琥見他倆和好,也不再當大燈泡,和江洪波道別:「那我走了啊,你們今晚就在這兒住吧,一切就緒,什麼都不缺了。床單什麼的在柜子里,自己鋪,都是新的嘿,洞房樣!」
「你小心開車,」江洪波送他到門口,「明天什麼時候的飛機,我送你?」
「嘖,我還以為你能留我在客房住一晚呢,好歹我幫你看了一天的家,真是,直接送客,太不講情面了。」佟琥就愛拿這些事兒說笑,「得啦,看在你久別勝新婚,不打擾你們二度蜜月!」
江洪波被他說得不好意思,給了他一拳:「就你話多,趕緊滾,明天給我電話啊!」
送走了佟琥,他走回屋裡,鄒童已經在鋪床單,套被子,他倚門站著,看鄒童一個人忙活不過來的樣子,有點想笑。
「還不快點兒過來幫忙,看什麼熱鬧?」鄒童果然橫他,「說什麼準備就緒了等我,結果我還得自己鋪床,套枕頭……」
「是,我管什麼電視冰箱啊, 最先準備好的,就應該是床麼!」
江洪波笑著湊上去,並沒有幫忙,摟住就親。「媽的,你不幫……」鄒童的身體,被他的擁抱和撫摸,瞬間點了起來,「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