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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05:52 作者: 曉渠
江洪波把鄒童接回自己的地方,給他把鑰匙。這其實是他們一個小小的,雙方都不曾捅破的默契。雖然他們的關係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很是親密,鄒童也時常到他家裡來小住,但前提是,江洪波都在家的,他幾乎從不留鄒童一個人。聰明如鄒童,不難猜出箇中原因:江洪波怕家裡人來撞見自己,不好解釋。
他們一起吃過早飯,江洪波接了個電話,匆忙出門,臨走前交代他別等,可能要晚上才能回來。元宵節要到了,鄒童在冰箱裡翻了翻,沒看見湯圓,阿姨過年放假,都是他幫助打理,江洪波是那種從小就被照顧得很好的少爺,對生活雜務並無太多常識。
鄒童穿上外套,戴上帽子圍巾,前天下了場大雪,小院子裡的冬青和灌木都掛著雪,翠綠和潔白,相映相輝,好看得很。他走出門,心情頓時好起來,走出這片舊別墅區,外面就熱鬧多了,他坐公車去附近的超市買了些湯圓酒釀之類,提了兩口袋,打車回家。司機非常愛說話,進了這一片兒就說:「哎,你住這裡?這附近可都是以前軍區高官住的地方,你高幹子弟啊?」
鄒童苦笑不得,心想,哪有人這麼說話的?於是不冷不熱地回答:「不是,我是給高幹家買菜的。」
司機將信將疑地瞅了瞅他,肯定覺得這麼俊俏的小伙子怎麼會是傭人?
「開玩笑?」他質問。
「我很認真啊!」
「哦,」司機大哥不知怎麼想的,竟然又問:「這工作一個月給多錢?」
鄒童也有落荒而逃的時候。
他掏鑰匙開門,卻發現大門沒鎖,並且是虛掩的,鄒童這才意識到門前停著一輛黑色的奧迪房車,不是江洪波的。他有點遲疑,推門朝里看了看,客廳的窗簾是拉開的,裡面的沙發上,坐著個雍容華貴的女人,鄒童看過照片,那是江洪波的母親。
他連忙退出來。
走到轉角避風的地方,拿出手機想給江洪波電話,卻發現出來時候匆忙,手機沒帶在身上。冬天的陽光是白色的,落在雪地上,折she著耀眼的光芒,卻沒有溫度。鄒童把東西放在地上,好在天這麼冷,全世界都是個大冰箱,什麼東西也不會變質。
鄒童揣手,在街角等。
其實,他也不知道在等待什麼,是江洪波的歸來,還是他母親的離去?可他腦袋裡沒有別的想法,只能站在原地,無聲無息地,好像自己就要融化進冬季陽光里,最微不足道的一縷,然後,他就是透明的,俯瞰著世界上每個人,每顆心,又不被人洞察。
忽然間,他那麼那麼地,想念江洪波。
不知過了多久,江洪波的母親從裡面走出來,後面有個阿姨模樣的人謹慎地鎖了門,倆人才上了車。鄒童這才知道,原來那車裡有司機的,估計剛剛自己伸頭進去看,又走出來,司機都看在眼裡呢。可是黑色奧迪並沒有朝自己開過來,而是向著相反的方向,遠遠地開走了。
可是,鄒童站在原地,依舊沒有動彈,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對那扇門產生了種莫名其妙的距離感。寒冷和恐懼,都被他的身體髮膚排除在外,這一時刻,他的神經麻木,五官遲鈍,對酸甜苦辣,愛和疼痛,都無法敏感體會……鄒童說不清自己在那瞬間,究竟是什麼樣的狀態,因為就在他一片空白的時候,江洪波回來了。
他把車停在門口,就匆忙去開門,也許他們兩個之間,真的存在某種微妙的默契,他開了門,卻沒有進去,身體卻停頓了,慢慢地,他轉過頭,終於看見不遠處的街角,站在風裡的鄒童。
冬天,無聲地,停住腳步。
他們開門回家,鄒童一句話也沒說,默默地進廚房忙碌,這倒讓江洪波有點沒底了。他換了身衣服,在廚房門口抽菸看著鄒童來往,他對這裡已經很熟悉,東西放在哪裡,比自己還熟悉。屋子裡取暖很好,加上四個爐罩都煮著東西,廚房裡格外溫暖如春,只穿著薄毛衣的鄒童,臉色紅潤得如沐春風。
江洪波早就預料這一天,只是還沒來得及搞定,卻提前發生,這裡怎麼說也是家裡的房子,母親家人是經常來的,他確實怕鄒童和他們碰上,不太好周旋。每每想起鄒童站在風裡的模樣,他的心就會痙攣般難受。
「你怎沒帶手機?」江洪波問,「我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
「出門忘了,跟我通風報信吶?」
「不是,我想如果你在家,就說是我朋友,我媽也不會怎地。」
「恩,」鄒童明顯不想提,有點不耐煩地皺著眉,「早點吃飯吧,我餓了。」
這次的經歷,讓鄒童多少心裡不舒服,他發現自己陷在難堪的境地里,竟然還不怎麼想抽身,若是以往,他早就撂擔子走人,媽的,弄得自己跟個二奶似的,見不得人。
「這事我會處理,不用你操心。」
「怎麼處理?」鄒童吃著飯,停下來看著他,「我去變性,還是你去啊?」
「不能不這麼說話呀?」江洪波繼續吃飯,不高興,但沒表現出來,換了話題,「元宵節晚上有人給了晚會的票,你要不要和同學一起去看?」
「你幹嘛?」
「家裡人得一起吃飯,得挺晚才能回來。」
鄒童想起自己那幾包幼稚的湯圓,他低頭扒飯,含糊地說:「再說吧!」
吃過晚飯,他在廚房裡簡單收拾一下,就上樓去洗澡。下午有些著涼,鼻子痒痒,給熱水一激,立刻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玻璃屋的牆壁鑲嵌著名貴大理石,按摩水流從頭頂澆下來,身體情不自禁地放鬆。
鄒童說不出這裡吸引他的是寬敞的廚房,高級的浴室,還是專人修剪的秀麗的小花園……又或者是節日的時候,有個人陪在他身邊,吃一碗簡單的湯圓。在他遙遠的記憶里,他的家庭也曾有過這樣平凡的溫暖,那是在媽媽生病之前,淹沒在人海中默默無聞的一家三口人。只是那些已經走得太遠,鄒童需要很用力,才能想起朦朧模糊的片斷而已。
白色毛巾包裹著下半身,鄒童伸手擦了擦霧氣蒙住的浴室鏡子,看見自己滴水的短髮,他的臉小巧而秀氣,算命的說他是薄命之人,這讓他媽媽一直非常擔心,她走的時候,不能瞑目,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兒子啊,讓媽媽怎麼放心你?」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鄒童覺得自己會很短命,他和媽媽太象,可是他又覺得,這或者是件好事。
「鄒童?」門外想起江洪波的聲音,「我進去了啊!」
「進來吧!」
他們並肩在洗手池刷牙,鄒童總是用右邊的水池,他喜歡江洪波站在左邊的感覺。
江洪波頭髮也是半濕的,身體帶著剛洗完澡特有的氣味,大概用的另一個浴室。他已經換上睡衣,高高大大地,不管在哪裡,都有強烈的存在感,讓人不能忽略。他洗去嘴裡的泡沫,輕輕拍拍鄒童的屁股。
「記得把頭髮吹乾,不然你睡醒又頭疼。」
「你給我吹。」鄒童任性地說。
江洪波歪頭,淡笑著挑逗:「好啊,你想吹哪裡?」
鄒童沒有退卻,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先吹上邊兒,再吹下邊兒。」
吹風開的低檔,風溫暖而舒緩,吹著他的小耳朵,皮膚上殘留的水汽,漸漸在暖風裡蒸發,洗手間裡安靜得只剩「嗡嗡」的電吹風的低鳴……他們親在一起,吸吮著彼此愛的輕顫。江洪波的手摸索他的私處,毛巾早就不知道哪裡去了,鄒童這會兒是赤裸得不著寸履。江洪波勒緊他的腰,把他抱離地面,熾熱親吻他的脖子和胸口。回家之前,江洪波就出差,他們有一兩個月沒做過了。
臥室昏暗而曖昧,他們交錯著,在彼此身上耕耘……更換過姿勢,江洪波低頭沉溺地看著胯下黑髮的腦袋,整個人都好似瀰漫在雲端,每邁一步,腳下都是軟綿綿的。他捧起鄒童的臉,起身親過去……鄒童對他的反應有點不知所措,卻被他親得意亂神迷,步步倒退,江洪波壓在他身上,撫摸漸漸用了力,象是想要證明什麼。鄒童在江洪波幾乎顫抖的忍耐里,感受著他想要索取的欲望。
「別忍了,來吧!」
鄒童輕輕地翻過身,不管做了多麼充足的準備,在江洪波進入的瞬間,他還是疼得忍不住繃緊身體。
第二天早晨醒來,江洪波朝身邊一摸,空的,很涼,好像鄒童起來很久了。他坐起身,腦子在短暫混沌以後,迅速清醒,穿衣服下了樓,客廳里空蕩蕩的,廚房裡也沒有人,鄒童若是早起,都會準備早飯,若趕上他心情好,會準備得很豐盛,他手藝相當好,絕不輸外面任何一家館子。可是,今天樓下冷清得讓江洪波不踏實,他已經習慣把鄒童當成生活的一部分。
「鄒童啊!」他喊了聲,沒人答應。
門口不見他的鞋子,江洪波打開門前走廊的壁櫥,鄒童的大衣也不在那裡。他在客廳餐廳找了一圈,最後在冰箱上看見一張紙條,用一塊紅色小辣椒的吸磁釘在冰箱門上,上面簡單寫著:「就這樣吧,別來找我了」,他的手機,安靜地躺在旁邊儲物盒上面。
第六章 (上)
鄒童恢復了從前的生活。江洪波從他的世界裡消失,徹底到有時候鄒童會忍不住質疑他們一起的那年,是不是他的臆想症編造出來的夢境。偶爾午夜衝動起來,會情不自禁想像他的身體,正在自己每寸皮膚上耕耘,鄒童只好衝進浴室,唯有冰冷的水才能澆滅糾纏著他的火焰。
有時候,他希望自己的「忘性」和記性一樣好。
好在大二的學習忙碌起來,教授給了他些零活兒,能賺個零用錢,這是其他同學從來沒有的待遇。春天快要到的時候,導員再次找他談話,督促他多寫思想匯報,積極入黨。其實,大一的時候,他就已經給鄒童好多機會,但鄒童都沒有當回事兒。思想匯報,是他寫不來的東西。他有什麼好匯報的呢?難道說自己跟大款男友分手兩個月,晚上還是會想他;說自己租的房間,小到門幾乎要開到床上,大的房間終於空下來,他卻捨不得租;說他討厭別人邊摳腳丫子邊打電話,討厭別人拿勺子刮飯盒?深思熟慮之後,鄒童決定繼續不把導員的提議當回事兒。
這天周書博和他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又問起他入黨的事:「你怎麼也不給導員兒面子啊?他去年都問你好幾次呢!」
「我這麼沒有群眾基礎的人,怎麼入?不是等著被揭發,到時候還不得更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