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2023-09-30 05:05:52 作者: 曉渠
「去你媽的!」鄒童一腳踹在他屁股上。
周書博一路逃竄,進寢室樓的時候,身子不靈巧,撞在門上,抱怨著:「什麼破門,這麼窄。」
「是你太寬了!」鄒童追上他,再補上幾腳。
他們在走廊里一路瘋鬧,回到寢室,提上暖壺去打熱水。昏暗的水房裡,鄒童忽然說:「我們是朋友,」他再強調,「江洪波和我。」
第五章 (上)
鄒童敏感地意識到寢室同學對待他態度的微妙變化,似乎看著他的態度都不那麼自然,他若說錯什麼,更會有人對視著,輕蔑一笑,那種姿態簡直要把他搞瘋了。有時候他忍不住,會當場揭露他們:「有什麼話當面說清楚,別在背後瞅來瞅去的,眼睛長歪了呀!」這時候,周書博總是幫他打圓場,他在寢室人緣很好,大家誰也不好意思扯破臉,最後就不了了之。
期中考試一過,鄒童牛逼地所有科目都是系裡最高分,教授們更是愛他跟個大寶貝似的,系裡不管什麼好事兒都找他,連大學校慶,電視台來錄像,鏡頭都是他的。這讓他在男生里,越來越孤立。
這天在寢室,大家都在抱怨高數的教授考試很變態,鄒童只不過隨便說了句「也許你們不適合數學這一科呢」,老三突然就來氣了:「我們本來就不是學數學的,所以才報的金融專業,你有種去數學系撐威風,和一幫文科生神氣什麼?」
鄒童整個人楞住,雖然他偶爾說話夾槍帶棒的,那也是別人惹到他,剛剛他那句話,還真就沒有針對誰,就是隨口那麼一說,讓老三當面對質,滿屋的人都在,他面子上真是掛不住,開口就頂了回去:「有你墊底兒,那還有不神氣的人吶?」
老三考試分數總是他們寢室最低的,經他這麼一說,戳到痛處,火更大:「老子高興,怎麼了?我早看不你順眼,陰陽怪氣的,我愛打電話,關你屁事?有種你也交個女朋友給咱瞧瞧?我看你是給人當女朋友吧?」
「操,老三,這種混帳話,你也說的出口?」
周書博實在看不過去,憤然揮起拳頭,撲過去就和老三扭在一起塊兒。其他人見鬧得大了,連忙都上來拉架,頓時亂成一團。鄒童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被人罵過,哪怕是當年母親屍骨未寒,他爸就把新老婆和閨女領進門的時候,他也沒感到如此莫大的侮辱。他推開眾人,跑了出去,「咚咚」狂奔下樓,跑過諾大的校園,他想從這裡消失,再也看不見那些讓他窘迫,痛苦,難堪的人,他們憑什麼瞧不起我?鄒童在心裡吶喊,我又沒有錯,我什麼都沒做錯!
站在大街上,他猜想自己看起來肯定很糟糕,不然那些路人為什麼都要回頭,都要竊竊私語地議論?這個世界上,除了媽媽,從沒有人理解他,沒有人在乎他,他們都有各自的幸福,而他總是在別人的需要之外,顯得那麼多餘。鄒童身上連一毛錢都沒帶,只有江洪波送他的手機,他從兜里掏出來,那上面只存了一個號碼,而他從來也沒有撥打過。
「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江洪波掩飾不住話語裡的高興,「你真的是鄒童嗎?不是他同學惡作劇吧?」
「我在外面,」鄒童儘量忍耐,卻無法控制聲音里的顫抖,他感覺並不太好,「你能來嗎?」
江洪波幾乎立刻就聽出他語氣里的異樣,立刻緊張起來:「你在哪兒呢?我這就過去!」
把車子停在路邊,江洪波進了步行街,他在電話里讓鄒童走到雙行道這裡,但鄒童說他走不動,頓時讓他的心涼了半截兒。在一家鮮花禮品店門口,地上擺著一桶一桶的百合,鄒童正坐在台階上,垂著胳膊,他趕緊跑過去,碰了碰他的肩膀。鄒童抬頭看著他,吃力地站起來:「江洪波?」
「是我啊!」他連忙架住鄒童的胳膊,想要抱住,突然間臂彎一沉,鄒童昏了過去。
真不知道睡了多久,只覺得自己累得除了睡覺,沒什麼能幫他解乏的。鄒童的身體好似沉入泥土,象樹木生根一樣,越扎越深,越深的泥土,越是濃厚富裕,飽含著讓人重生的能量。他不停地汲取,期待自己有力氣睜開眼睛,重新面對外面讓人疲憊的世界。
他聽見人說話的聲音,反覆不停,不知是真還是夢境,鄒童其實已經分不清兩者的區別,他希望好的便是真的,壞的都是夢境。為了辨清真假,他睜開眼,透明的點滴袋子掛在眼前,晶瑩剔透,陽光穿過去,甚至能追溯得到光線行走的痕跡……他盯著那裡,不想挪動目光。
「你醒啦?」周書博的圓臉湊過來,「媽的,你總算是醒啦?!」
鄒童使了使勁兒,努力牽動發音的肌肉:「你這麼吵,誰睡得著?」
「我就是想把你吵醒,嚷嚷兩天,累死我,你怎麼才醒?」
鄒童轉臉看向他,額頭帶了塊青色瘀痕,見他瞅了,連忙解釋:「撕扯的時候撞桌子上,都沒注意。你這是在醫院呢,鄒童,你昏迷兩天,嚇死我了!幸虧江總把你送過來,醫生說晚了小命都要沒的。」
這才看見站在一邊兒的江洪波,他沖鄒童笑著點了點頭,沒有進一步表示,畢竟周書博在,他們兩個都有些拘謹。
「你何苦跟那種混蛋生氣呢?自己遭罪,他也沒什麼損失。」周書博沒有講得很具體,估計也是忌諱江洪波在,他看了看表,「老劉頭兒的課不敢逃,我得趕回去,還得給你請假呢!醫生給開了病假,你就老實歇著吧,我下課再來看你。」臨走湊到他跟前兒,說:「鄒童,咱還是好兄弟,你別犯傻,好好養身體,別讓我失望!」
鄒童感到一股酸楚洶湧而來,在喉嚨和眼眶裡泛濫不停,他強忍著,說:「上課去吧,你,別讓老劉頭兒失望!」
江洪波送周書博到了門口,執意讓公司的司機送他回去,這樣比較節省時間,周書博也不好推辭,連聲道謝地走了。他折返回病房,這才坐在鄒童身邊兒,抓住他的一隻手:「感覺好點沒有?胸口還難受嗎?」
鄒童搖了搖頭。
「醫生說醒過來,問題就不大了,你得在醫院住幾天,醫生同意才能出院,」周書博只和他說鄒童和寢室同學吵架跑出來,但江洪波多少能猜出氣到昏倒,肯定不是什麼一般吵嘴而已,「出院以後,先搬去我那裡住著,我好能照看你。」
鄒童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沒有同意,但也沒有反對,似乎在等他繼續。江洪波卻沒有再說什麼,他伸手攏了攏鄒童的頭髮,摟住他的肩膀,在額頭輕輕地,吻了一下。
「你沒有照顧我的義務,」鄒童說,「這是我惹得麻煩,我自己解決。」
「我有義務照顧我爸我媽,可他們卻不需要,所以說,義務不是我們做事的根本,我想照顧你,我樂意呀。」
「我們沒這麼熟吧?」
「跟我住一段就熟了唄。再說,我們怎不熟了?我知道你說話刁鑽,吃飯挑食;知道你媽媽去世了,爸爸有了新家庭;你長了個天才的小腦瓜兒,學什麼都快;你屁股上有個痣,後腰那兒帶個疤……」江洪波說著說著,對著鄒童紅起來的臉,笑了:「這還不叫熟悉啊?」
鄒童被說得無言以對,翻了個身,不理他了。江洪波給他蓋好被子,檢查了他點滴的針頭,便坐在椅子上查看手機的簡訊,不吵他,興許是又累了,醫生也說他需要多休息才行。
好半天,鄒童憂傷的聲音,慢悠悠傳過來:「我累了,江洪波,活著太累了。」
第五章 (下)
江洪波走過去,從背後握著他的手,用了用力:「會好的,鄒童,一切都會好的。」
出院以後,鄒童在江洪波的家裡住了幾天,但他沒有打算長久地住下去,畢竟他沒覺得兩個人熟悉到可以同居的地步,他們在這一點上存在嚴重分歧。即使他們上過床,在鄒童看來也不能代表什麼,他只是對性充滿好奇,需要探索和發泄,對方是不是江洪波並不是特別重要,只不過江洪波恰好長了副引人注目的皮囊,並且還是個非常有技巧的啟蒙老師,至少鄒童嘗試以後,完全沒有再和別人做愛的欲望。
另外,鄒童不想這麼快住在一起,也是想把這份感情保留得越長久越好,他深深了解自己不擅與人相處的短處,象是跟老三打起來,弄到水火不容,他明白並不完全是老三的錯,這事兒若放在周書博身上,插科打諢地厚臉皮,也就混過去。但他就是完全抹不開,以至於已經身無分文,還得湊錢租房子。江洪波現在對他越遷就越寵愛,他越害怕將來他們真的走在一起,江洪波會發現他並不是那麼可愛的人。現在看來時優點的地方,若感情不在,也是兩看生厭的缺陷,甚至會質疑:我當初怎麼看上你的?
因此,鄒童無論如何,要自己找個落腳的地方。他在學校附近,和兩個師兄合租一個三居室的房子,他是最後租的,臥室是個小到只能容下一張床的書房。鄒童甚至沒有回寢室,都是周書博把他的東西搬過來的。地方雖然小,好在師兄體諒他才沒錢,一個月之象徵地收他兩百塊而已。
鄒童並不經常住在出租屋,相反,他大部分時間都和江洪波廝混在一起,這人有著千萬個理由留他住下,以至於他開始懷疑,這人留宿的本領如此高強,到底留過多少帥哥過夜?江洪波聽過大笑,說:「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刺激我的創意,鄒童,你是個天才,就把我鍛鍊得越來越天才了!」
這人,誇獎別人,也拐著彎兒吧自己帶上,真不要臉。
即便留宿,他們的相處也沒有像鄒童想像的那麼恐怖,相反,江洪波算是個相當不錯的情人,主要原因是他忙碌得分身乏術的工作,讓他們沒有時間產生太大的摩擦。江洪波幾乎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出差。他做的是家族生意,鄒童一直猜想,規模應該很大,直到有一天,在中國財經雜誌上看見他們集團的介紹,他確實吃了一驚,江洪波是那麼有錢有勢的人,他還那麼年輕,才剛畢業四年多。有時候在家裡穿著襯衫短褲,坐在沙發上跟他下棋,感覺就象個小孩子。鄒童也曾在心裡慨嘆,出生就踩上高起點的人,果然是和他這種小老百姓的孩子不一樣。
一個學期轉眼過去了很快又是寒假。在期末考試之前,江洪波就勸他,過年至少回家呆兩天,哪怕受罪也好,忍耐兩天。於是,他在家裡呆到初五,就又坐火車回來。江洪波過年的時候應酬特別多,家裡,公司,社會上人際關係,幾乎天天都有飯局,聽說他回來,也趕緊重新整理日程,好抽些時間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