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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05:52 作者: 曉渠
「說什麼呀?」
「你想說什麼?」
「又不熟,沒什麼好說的。」
「你和那個周書博都說什麼?」
「他呀!」鄒童笑了,「不用我說,他的嘴一張開,都閉不上。」
「你倆關係挺好的?」
「我就算再討人厭,也不至於全世界都煩我,還不能有個朋友啊?」
「誰說你討厭?我看挺好的,很有趣。」
「那是新鮮感,時間長了,你肯定煩我。」鄒童翻了個身,看著高高的天花板,「嘴巴又毒,心腸又壞,身體還不爭氣,最討人厭了。」
江洪波躺下身,抱著鄒童,也許他們還沒有深入了解,就象鄒童說的,他們之間只是新鮮感,可是他心裡有種敏感的情緒,讓他直覺鄒童對他真的不尋常,想和他一起的感覺如此強烈,恨不得立刻就能擁有他,再也不需要分開。
他從來沒對任何人,任何事,有過這樣熱切的期待。
「有些事就是要相處以後才知道,說早了也沒用。」 他摸了摸鄒童的額頭,低燒,有點熱,「閉上眼睛,睡一會兒吧,別多想。」
他們在昏暗的室內,相擁躺著,被窗簾擋住的世界,是多麼明媚和清澈。鄒童的頭,輕輕抵著江洪波的肩膀,沉默了許久,但是他並沒有睡著。人生病的時候,情緒和感情都是脆弱的,他突然間有點渴望江洪波的懷抱。
「你怎麼又回來了?」鄒童沉默好半天,忍不住問:「昨晚,我看你開車走了的。」
江洪波躺得比鄒童高,下巴頂著他的腦袋,聲音像是從天上傾斜下來一般:「我就覺得,不管什麼事,都應該努力一下才能問心無愧。我不知道你怎麼想,但是我想見到你,哪怕不容易,也要試試才甘心。」
「聽起來怎麼有點死皮賴臉啊?」
「呵呵,管什麼陰招兒,管用就行唄,這不是抱到你了?」
鄒童被他的柔情陷害,忍不住向他懷裡蹭了蹭:「傻瓜,中計了都不知道,給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呢!」
江洪波講這話細細地品了品,突然笑出來:「哎,這是什麼意思啊?」
「什麼意思也沒有,你別誤會。」
鄒童轉過身,感覺江洪波從背後又再將他緊緊摟住。他胸口的溫度那麼高,透過衣服,洶湧地傳遞到自己的身上,那是他渴望已久的,溫暖和穩重,鄒童身體和心靈上背負的疲憊和僵硬,終於得以釋放,在江洪波的懷抱里,昏然入睡。
安安穩穩地睡了長長的一覺,鄒童醒來已經是下午,身上真的輕快,頭一點都不疼了。他趕忙換去寬大得根本不合身的睡衣,自己真是病糊塗了,才會穿這面袋丟人呢!從臥室里走出來,長長的走廊,沒有一點聲音,旁邊的書房也是空的,午後的溫暖,從走廊盡頭的大窗傾瀉下來,落在木頭地板上,是斑駁的樹影。
他順著樓梯下了樓,發現江洪波正在廚房裡翻什麼。
「你幹嘛呢?」
專心找東西的江洪波沒聽見他下樓的聲音,回身看見他站在廚房門口,臉色和聲音都見恢復。
「醒啦?我找找家裡有吃的沒有,不過我不懂做飯,我們晚上出去吃吧?」
鄒童走進廚房,房子是舊式的,但從裡到外翻修過,廚房現代而寬敞,帶個大窗,窗外是棵高大的落葉木,他只在電視見過這麼漂亮的廚房。打開冰箱,裡面必要的東西什麼都有,很齊全,一看就是有人在固定補充。
「有米嗎?」
「應該有吧?」江洪波連續翻開好幾個櫃門,終於找到一袋米,「這兒呢!」
「悶個米飯,炒兩個青菜就行。」鄒童輕鬆地說,「我來吧 !」
「那怎麼行,你病著呢!」江洪波說什麼也不同意。
「我又不是殘廢!」鄒童似乎根本沒把生病當回事,「不就做個飯麼!就咱倆,反正好湊合,你讓開吧!真礙事。」
江洪波當然是不放心把鄒童自己扔在廚房,就算被嫌棄,也跟著試圖幫忙,他驚詫於年紀這么小的鄒童,做起家務竟然這麼擅長,做什麼都象模象樣。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我小學四年級就開始伺候我媽,她老是生病住院,我爸從來不下廚房,我要是不做飯,就得餓著。」鄒童一邊淘米一邊說,想起了從前,沒有隱瞞,繼續說:「我媽在床上病了幾年,還沒咽氣呢,我爸就跟別的女人把孩子生出來了。我從小一直覺得我爸很愛很愛我媽的,後來才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
江洪波終於明白昨天鄒童為什麼在電話里那麼冷淡疏離,這人大概也不相信什麼感情,寧願只跟自己保留單純的肉體關係,他緊鎖的心,是沒有鑰匙的,而那時候的江洪波,並不急於想要證明什麼。
第四章
鄒童開學以後,恢復了教室,圖書館,食堂三點一線的生活。江洪波似乎也很忙,並不常找他。而且,他們的聯絡沒有特別方便,就算江洪波雇個全職的秘書,每天二十四小時不停撥打寢室電話,也未必能突破老大他娘和老三媳婦兒不相伯仲的電話攻勢,而鄒童從來也不會主動打電話給他。因此每次見面,江洪波都要加一句:「真是,找您太不容易了。」
不得不承認的是,江洪波總是有辦法創造驚喜,以至於在他們約會的前幾天,鄒童幾乎習慣性地會期待,會琢磨,他這次會帶自己,做什麼。這天,他從圖書館出來,五月初溫柔的晚風,帶來遠處丁香花開的甘甜。嚴冬後暖和的天氣,讓人的心情象變魔術一樣輕鬆起來,並且對尋找快樂,幾乎產生了無法壓抑的渴望。
鄒童低頭走下長長的台階,人來人往,成雙結對,只有他是一個人,今天禮拜五,周書博要去他姑姑家吃飯。這倒挺好,鄒童不怎麼喜歡被他這麼嚴防緊盯得,他還是不習慣與人過於接近。
這會兒正是晚飯時間,哪個食堂都擁擠的很,鄒童極端討厭在隊伍給人推來搡去,好像逃荒吃不上飯似的。因此,他打算先回寢室去沖個澡,等晚點兒再說,他還沒覺得餓呢。
「鄒童!」
江洪波的喊聲從一側傳來,鄒童特別吃驚,他記得上次兩人出去的時候,江洪波說最近要去日本出差的。這會兒突然出現,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走路都不抬頭,等著撿金子啊?」江洪波笑著說,語氣輕鬆而愉快。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我打電話去你寢室,他們說你在圖書館。」
「圖書館好幾個門兒呢。你不怕等錯地方?」
「我運氣好,你看,隨便選個門,就等到你了。」江洪波低頭含笑看著他,「吃飯沒?」
「沒呢,」鄒童手指頭摳著書包背帶,「這才幾點,還不餓。」
「那先兜兜風,再去吃個飯吧!」
江洪波的邀請,直接而簡單,卻又讓人無法拒絕。
車子順著沿江路,向遠方開去,落日就在不遠的前方。鄒童許久也沒說話,他們之間,也許從來沒有熟悉過,而今天,卻顯得格外生疏,停在緊靠江邊的一處空地,江水在面前橫過。車窗降低,放進慡朗的風,流水聲撲面而來。江洪波掏出煙,眼神示意詢問他是否介意,鄒童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
「你不說去日本出差嗎?」鄒童每次見他,都需要點時間緩衝,慢慢地習慣和接受他的存在,「這麼快就回來了?」
江洪波拿煙的手,搭在車窗外,青色的煙霧從他臉側的空氣里,緩緩地升起來。
「回來呆兩天,下個禮拜再去。」
「哦,聽起來你們公司的出差預算很大,生怕把錢省下來,是吧?」
聽著他的挖苦,江洪波在心裡不禁笑了,在日本的談判進行得很不順利,晚上在酒店,心裡憋屈著,忍不住想著鄒童的樣子,就特別想回來。早知道回來也是被他拿帶著刺兒的話掂來掂去,也是樂意,人有時候就是好日子過夠,賤的。
他跳下車,把手裡的煙捻滅,對鄒童說:「出去走走,然後吃飯去,有你愛吃的。」
「這裡?」鄒童朝外看看,周圍安靜得連個傻鳥都不見,哪裡有吃飯的地方,「我就是隨便懷疑了下你們公司的預算,也不至於把我拐到荒郊野外,然後殺人棄屍吧?」
「你想得真多!」 江洪波大聲笑出來,走到鄒童這邊,給他開了車門,在他下車的瞬間,小聲地說,「我怎麼捨得殺你?」
鄒童黑黝黝的大眼睛狠狠瞪他:「可不好說,這年頭變態又不帶標籤的。」
「死刑犯行刑前還吃頓好的呢,怎麼也會等到你吃飽,你有充分的時間逃跑。」
江洪波說完,打了個電話,然後和鄒童沿著水邊,慢慢地散步而去,直到看見一個小巧的碼頭,那裡停了只白色的船。一個服務生模樣的人,走到他們跟前,問道:「江先生?」
「是,」江洪波點了點頭,沖鄒童神秘地一笑,「走吧!」
船停靠在江心一處小島上,被鬱鬱蔥蔥的林木覆蓋著,從岸上看來,根本不知道這上面有人有物。因為不通車,稀稀兩兩的行人,休閒地步行,鵝卵石鋪著小路,從小碼頭一直延伸到島中間,竟是家類似農家風格的餐廳。
他們坐在靠水的一桌,這會太陽下山,水面上來的風,開始涼了。鄒童仔細地看著菜牌,能感覺到江洪波的眼光時不時掃過來,就算不抬頭,他的臉還是情不自禁地熱起來。
「這裡的菜怎麼沒價錢?」鄒童問。
「慈善機構開的,食物都是有機食品,接受捐款。」
「哦,那我們倆吃一頓,要捐多少?」
「你都自身難保了,還管這個?」江洪波眼了含著笑意,讓他整張臉龐都特別飽含溫柔情愫,「趕緊趁機會吃點好的吧!」
那頓飯吃得真是很開心,江洪波吃飯沒有一點鄒童討厭的壞習慣,而且他也不象周書博那麼羅嗦,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總是拿捏得很準確,又不帶混出來人那種市儈和圓滑。雖然,兩人已經上過床,如今這麼侃侃而談,卻自然而純潔,路上那點尷尬和陌生,無聲地消融,無意間,鄒童再次有被靠近的溫暖感覺。
吃過晚飯,他們借著清涼的夜色,在小島上四處走了走。擁擠不堪的現代城市,跟這裡隔離得遠遠的,只能聽見水聲從四面八方而來,寧靜雋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