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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05:52 作者: 曉渠
    到了禮堂門口,大家都被一輛拉風的卡迪拉克吸引,那車型很少見,不是有錢就買得到。彭楚飛的朋友靠車門站著抽菸,見他們走出來,連忙熄滅了手裡的菸頭。彭楚飛似乎也覺得特有面子,就象女人炫耀自己收藏的珠寶一樣,得意地和教授介紹來接他的朋友。那人肯定不一般,教授簡直都要點頭哈腰地逢迎了。

    鄒童被周書博拉著,擠到跟前兒,他也不管老鄉教授了,眼睛長到了那輛車上。鄒童離那人近了,忍不住仔細多看了兩眼。他很高,足有一米八五,魁梧挺拔,教養很好,衣著隨意而講究。兩條黑黑的眉毛修剪得形狀漂亮,寬寬的嘴巴,不太愛笑,看起來帶著和年紀不符的威嚴和氣度。鄒童第一次這麼仔細地觀察別人,說不出心裡的感受。趕巧這人似乎也看見了他,眼光碰撞在一起,鄒童只好尷尬地轉頭。

    那個叫江洪波的人,和教授彭楚飛說了幾句,很大方地邀請:「要不,請同學們一起吃頓飯吧!」

    教授沒想到對方這麼熱情,又不好直接答應,只婉轉地問:「這,方便嗎?」

    「方便的,我讓公司的車來接一下。」

    鄒童不想湊熱鬧,卻再次被周書博拉住:「去吧,還早呢。」

    他抬頭瞅了眼江洪波,他們的目光又「碰巧」地撞上,鄒童突然臉紅了。

    他們去的是一個叫做「鵬程萬里」的地方,是以前國民黨的指揮部,派頭很大,裡面吃飯的人,看起來都是舉足輕重的老頭子。這種環境,和年輕帥氣的江洪波,有點不搭配。飯菜做得過於高級,並不合鄒童的胃口,他冷淡地聆聽著周圍的人,緊鑼密鼓地拍著江洪波的馬屁,很不以為然,誰還聽不出你們那些虛情假意?鄒童覺得,江洪波心裡一定也是這種想法,因為他看起來並不是個傻了吧嘰的暴發戶。

    吃過飯以後,彭楚飛送教授回去;江洪波的司機送同學,商旅車裡正好缺一個座位,江洪波就順便讓鄒童搭自己的順風車,周書博眼睛發直地看著鄒童上了那輛卡迪拉克,簡直心都要蹦出來了。

    車子在明亮的人海中穿行,寒冷的夜晚,排出的尾氣都是浪漫的雪白。車窗上呵起一陣霧氣,雨刷無聲地擺動兩下,視線忽然清楚了,鄒童盯著面前的馬路出神。

    「飯菜不合胃口?」江洪波熟練地開著車,「我看你幾乎沒吃什麼。」

    「吃不慣。」

    「哦?你家哪裡的?」江洪波自然地和他聊天,並沒有受他冷淡語氣的影響。

    「東北人。」

    「不象啊!」他仔細地瞅瞅鄒童,「我以為你是江南一帶的。」

    「又不是按長相上戶口,東北人得長什麼樣?」

    「那倒不上,我看你白白淨淨,挺……」江洪波想說「小巧」,可他很快意識到這麼說男人,也許有點不太禮貌,就改口說,「挺象南方人。」

    「地地道道的東北人,上大學前,都沒出過東三省。」

    「大飛說講座是大四學生聽的。」

    「寢室的朋友,周書博的老鄉,讓我們一起去,就是那個話匣子,一張嘴就閉不上,跟強迫症似的。」

    江洪波笑了,特別同意,他沒想到鄒童這麼直接,一般人就算不滿意,也會放在心裡不說,但這小孩兒雖然話不多,可是挺沖的!

    「我帶你吃點東西吧,我聽他們聊天,你身體不好,連軍訓都不能參加,別餓壞了。」

    「他們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不能軍訓,」鄒童拉長著臉,「全校沒不認識我的,都知道『就是昏倒那個』,靠,我昏倒礙著他們什麼事兒了!?」

    鄒童說完有點後悔,他跟個陌生人說這麼多幹嘛呀!抿嘴沉默了。路燈照亮夜晚的馬路,到處都象童話故事一樣發著光亮。江洪波笑而不語,把車停在一家東北飯館的前面。

    「吃點東西吧,吃完我再送你回去。」

    鄒童不相信江洪波是個這麼熱情的人,會主動去關心一個和自己完全沒有關係的學生。他心裡隱約有點猜測這人的用心,又無法拒絕,不得不承認的是,他並不討厭江洪波,甚至,有點奇怪的好感。

    「你看起來象個初中生。」江洪波為他開門,「明顯比他們小的感覺。」

    「沒發育不良到那個程度吧?」

    江洪波晚飯好像也沒怎麼吃,他讓鄒童點菜,兩人不用應酬,好好地吃了頓飯。到結帳的時候,聊得已經挺熟,互相開起無關緊要的玩笑,看看表,已經快九點了。江洪波內心升起一陣惘然若失,但也不好太挽留,畢竟是新生。

    於是對鄒童說:「我趕緊送你回去,你們幾點熄燈?」

    「十一點,熄燈以後才不安生,那些人好像專等熄燈了才活動,吵得很。」

    「哦?和他們處得不好?」

    鄒童微微皺眉,想了想,「也不全是他們的原因,我本身比較難相處。」

    「你自己知道啊?」江洪波接著他的話說,「在『鵬程萬里』我就想,你冷落個臉,好像大家都得罪你了似的。」

    「他們那麼虛頭八腦地說話,你不煩啊?」鄒童上了車,手裡玩著安全帶,「別跟我說,他們說的話,你可當真呢!」

    鄒童看著江洪波,晚飯的時候,這人喝了點酒,這會兒臉色紅潤,顯得兩眼炯炯有神。他連細微的小動作都顯得那麼自信和昂揚,帶著超過他年紀的成熟。那種氣度,給鄒童的心,帶來沒理由的,驚擾……原本平靜的深處,開始蕩漾起來,讓他頭暈。

    翻開身邊的儲物箱,江洪波拿了盒薄荷糖遞個他,晚飯吃了蒜頭,兩人說話的時候都有遮掩。鄒童伸手接,他們的手指尖無意地碰在一起,若是常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他們都停頓下來,注視著彼此。鬼知道他媽的怎麼回事,他們的心,都突突地亂跳起來。

    江洪波穩重得無懈可擊的舉止,頓時多了個缺口。

    他們默契地,都沉默下來,一路上,燈光和樹影飛快地在他們面前閃過,無聲中,他們都在仔細聆聽對方的動靜,似乎在等對方先開口。到了學校的一個側門,那裡離鄒童的寢室最近的。白天車水馬龍,這會因為接近熄燈時間,冷清得象是整個世界都破產了。

    「鄒童,」江洪波側頭認真地和他說,「很高興認識你!」

    「恩,」鄒童的心,象是在水裡扎了個猛子,被空氣里那股無端的曖昧,嗆得要窒息,腦袋都不好用,「你可能高興太早了,認識我可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

    「是嗎?」江洪波看著夜色里,鄒童忽閃的眼睛,無法忍耐心裡的一陣意亂情迷,「依你的意思,以後有我哭的時候?」

    他們的目光糾纏在一起,「再見」兩個字,誰也說不出來。車裡的曖昧持續升溫,不清楚怎麼搞的,突然就親一塊兒去了……

    第二章

    下了公車,外面飄著小雪,細碎的雪花兒,在沒有風的空氣里,輕輕慢慢地翻舞。

    鄒童揣手走在學校僻靜的小路上,看著路燈一盞接一盞地亮起來,冬天的夜晚,總是格外漫長。寒假到了,他不打算回家過年。面對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他既覺得自己多餘,又無法抑制地怨恨他們的入侵,這個家,是媽媽的地方,誰都沒有資格在這裡顯擺他們的幸福!

    「鄒童!」

    走到寢室樓下,忽然有人叫他,扭頭一看,楞了,竟是那個叫江洪波的男人,自從那次夜不歸宿,他們再也沒有見過面,不曉得這人怎又找上門來。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兒?」鄒童走到他跟前兒,他們有兩三個月沒見過了吧?這人好似比上回還要英俊挺拔,穿了身海軍藍的呢子大衣,顯得腿那麼老長的。

    「打聽的唄!」江洪波語氣輕鬆,他平時肯定和很多人打交道,似乎沒有認生的習慣。

    「跟誰打聽的?」

    「這你別管。」江洪波笑了笑,態度倒是挺好,讓鄒童恨不起來,「聽說你不回家過年,就來看看你。」

    「誰他媽的嘴那麼碎?還跟你說什麼了?」

    「還有你們寢室的電話,不過不好打,我開始試過幾次沒打通,後來通了卻沒人接。」

    鄒童知道他說的實話,寢室的老三和他天津的「媳婦兒」天天長途,恨不得把自己的生活二十四小時直播給她看。江洪波這種人,經常占線的電話,估計試過兩次就放棄了。

    「我白天家教,一般不在宿舍。」

    「哦,天天都有?幾份啊?」

    「就一份兒,這不寒假了嗎?天天都得去。」鄒童說著打了個哆嗦,這會兒還起風了,比白天冷多了。

    「吃飯沒有?」江洪波注意到他發抖,「挺長時間沒見的,一起去吃個飯吧!」

    路邊明亮的街燈,更顯得空白的夜色黑沉沉的,車子在高峰期的車海中緩慢前行,外面琳琅的光線偶爾閃進車裡,從鄒童雪白的臉上閃過,他精緻如畫的側臉,便象是電影裡的慢鏡頭一樣,在黯淡的背景下,低調地奪目。

    「你怎麼沒給我電話?」沉默一陣的江洪波突然問,他們上次分手之前,他給了鄒童私人的號碼,結果這兩個月來,他時不時地查詢是否有遺漏的電話,結果鄒童並沒有找過他。

    「丟了,不知扔哪兒了。」鄒童含糊地說,其實那張名片就工整地夾在他的英文字典的第一千二百二十頁,代表他們共度的,十二月二十號的夜晚。

    「哦,」江洪波不是捉住不放的人,很快換了話題,「你想去哪裡吃?」

    「隨便,能吃飽就行了。」

    這可不是隨便就能決定的,江洪波想,「鵬程萬里」那樣的地方是肯定不行,鄒童這種人估計最看不上擺譜兒的事,上回的東北菜館吃過了,也沒新意,象他們這樣的學生族,都喜歡吃什麼呢?他忽然想起一個地方。

    「台北歡樂涮」在人民公園附近的酒吧街外面,是大飛的小表弟上次推薦的,江洪波來過兩次,不像一般火鍋店那麼人山人海地熱鬧,挺幽靜,和名字多少有些不符。他們坐在二樓角落裡,酒吧街的車水馬龍,無聲地隔離在窗外,仿佛夜色里一團明亮而耀眼的煙花,鄒童小巧的臉蛋兒,在斑斕的光線里,顯得乾淨而滋潤,江洪波看著他專注研究菜單的神態,眼光難以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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