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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05:32 作者: 康城
    鍾亭沒有說話。

    這場不大不小的雪化了兩天。

    早晨,何志斌開車去加油。前面的加油機邊停著一輛紅色奧迪,兩個打扮時尚的女人靠在車門邊說笑。

    他從車上下來,女人回過頭,頭髮絲飄到臉上,笑容淡下去。

    夏薇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見到他了。好像一年那麼久,又好像才幾天,不變的是自己對他的感覺。

    風大,他們站在加油站超市門前。

    「最近怎麼樣?」

    「挺好,」何志斌問,「你呢?」

    她笑,「我還不是老樣子。聽說你奶奶住院了?怎麼樣,還好吧?」

    「沒什麼大問題。」

    兩句話的功夫,油加好了,工作人員在那邊招手示意。

    「過去吧。」

    他朝那邊走,在身後被人叫住,「何志斌……」

    他停住步子。

    夏薇走過去,「你的事我聽說了一點,要是有什麼地方要幫忙,你隨時找我。」女人認真地說,「還是那句話,等你十年啊。」

    何志斌笑,拍了下她的後腦勺。多少有些笑她任性又傻氣。

    遠遠地,她看著他瀟灑地上車離去。

    何志斌去了醫院。

    他叔叔看見他來,借拿藥之口走出病房。老太太頹然睜著雙眼,看他走到病床邊。她動了動嘴唇,沒有發出聲音。

    何志斌坐下,「吃不吃蘋果?刮點果泥餵你?」

    老人搖頭。

    電視機在放連續劇,何志斌無聊地跟著她看了會兒,心思放空的時候,忽然聽見她喊人,「志斌……」

    「嗯?」他隨口應了聲。

    「周家口那邊前天又找到我這裡來了,」老人有些口齒不清地說,「他們這幾年過得不好,大兒子生了重病,肝不好,他們想見見你。」

    目光冷峻,他看著她。

    「一千個一萬個不對,怎麼說他們都是你娘老子……」

    「什么娘老子?」男人的臉色徹底冷下來。

    「叫你少煩神少煩神,你怎麼就聽不懂人的話?我娘老子二十幾年前就死了,哪來的娘老子?」

    空氣僵住了。老人不吱聲了。

    上一回他們輾轉找到她,是五六年前。那時候她就問過他一次,願不願意認,結果被他臭罵一頓。昨天那家人又輾轉找到醫院,不敢直接找他,希望她再帶個話。

    換做別人,可能不會給他們好臉色,這個老人軟弱善良了一輩子,到了臨了,心還是不夠狠。

    何志斌胸口起伏,站起來,狠狠盯著她,「我告訴你蔣桂蘭,你這副樣子註定一輩子被人欺!你誰都怪不了!」

    從醫院出來,車全速行駛。穿進車輛雜亂的背街小巷,忽然,一輛電動車極速橫穿馬路。何志斌猛打一把方向避開,車頭撞上路邊的消防栓。

    一聲巨響後,水柱沖天。

    第57章 為你

    三天後,檢察院的人在店裡把何志斌帶走了。

    來了就亮證件,讓他在逮捕令上簽字。當著幾個員工的面,何志斌帶著手銬被壓上警車。店裡的人、周圍鄰居看這陣仗嚇壞了,警車走後都問店裡的小伙子:你們老闆犯了什麼事?不是殺人犯吧?

    檢察人員發現何志斌唯一的直系親屬就是奶奶,人還住在醫院。他們輾轉找到他舅舅。何家人知道後震驚了,除了發愁,根本不知如何操作。

    老萬收到消息後,第一時間為何志斌委託律師、四處奔走。然而能托的人都托遍了,老萬硬是見不到他的面,只能讓律師在中間傳話。

    年三十前兩天,在文化宮的鋼琴教室外,老萬找到鍾亭。

    那天他先去的是她店裡,只有店員在,巧的是店員說老闆剛剛從上海回來,去了文化宮的教學點。

    一間教室四台琴,鍾亭站在窗外,看著年輕的女老師緩慢在琴身間走動,四個半米高的孩子坐在琴凳上,低頭彈奏著。樂聲叮叮咚咚飄出來,純淨可愛。盯著看了會兒,她微笑著轉身,目光在走廊盡頭定住。

    他們站在走廊拐角處的欄杆邊。

    鍾亭化了淡妝,身上擦了很淡的香水。她看起來過得不錯,老萬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開口。

    掏出香菸來,自己點燃一支,又遞給她。

    鍾亭搖頭:「在戒。」

    手上動作頓了下,老萬自然地把煙收回去,「今天剛回來?」

    鍾亭點頭。

    「開車回來的?」

    「高鐵。」

    老萬點點頭,「沒幾天就要過年了啊,一年比一年過得快。還記的今年年頭,一眨眼又要年三十了……」停了停,他看著遠處,「你跟志斌已經散了,是吧?」

    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鍾亭沉默。

    這樣的沉默看起來很像是一種默認,也像是背信棄義後的愧疚。

    有些悵然地笑了下,鍾亭問,「他跟你這麼說的?」

    老萬抽菸,語氣有些認真地,「別誤會,我不太清楚你們之間的事。但他對你怎麼樣,你心裡應該比別人清楚。」

    上課時間,音樂樓的教室里不時傳來樂器聲,有的悠揚,有的輕快,襯托出這個寂靜一角。

    「他進看守所的事,你知不知道?」

    女人這才有些怔然地看著他。

    看著她的表情,老萬這才意識到,自己這一趟不是白跑。

    「上面的人進去,拖出他們這些小魚小蝦。他家裡一個鬼都靠不上,不是我在你面前要拿他面子,他家怎麼樣你差不多也知道,一步步走到今天不容易。跟你說句心裡話,我拿他當兄弟待,也當兒子待。」

    風拂過面頰,鍾亭的心砰砰跳著。

    「犯的什麼罪?」

    「行賄。案子還在審,他的數額算不上大,可能剛好需要他這個數字吧,就挨到他頭上了。整個案子不知道會拖多久。我明天上午要跟律師見面,你要是想來就打我電話。」

    老萬走了,鍾亭也沒有久留,她回到家中。

    一切跟她走的那天一樣。餐桌上的紙條還在,上面靜靜躺著一把鑰匙。

    洗了個澡,她遵醫囑吃完藥,迷迷糊糊在床上睡著。

    醒後黃昏剛剛降臨,靜躺了會兒,她靠床坐起來,拉開床頭櫃抽屜,找出一包未拆封的香菸。點菸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手在輕微發抖。

    煙抽到一半,她又找手機。

    鍾父知道她今天回來,在電話那頭問她是不是已經到了,明天什麼時候過去。聽筒里空白了片刻,他聽見女兒平靜的聲音,「爸,這件事你要幫我……」

    在鍾父的印象里,鍾亭幾乎沒有向家裡開過口。

    說起來,鍾父也不是什麼大人物,退休前不過是做到區政府的組織部長。好在為官有道,提攜過的人三三兩兩都混出了名堂。他人雖不在位了,平時家裡人遇到個什麼事,在這小城市裡也總能糊弄過去。

    第二天鍾亭回去後,鍾父只問了何志斌案子的情況,她和何志斌之間的事,他一句沒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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