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頁

2023-09-30 05:05:32 作者: 康城
    過了會兒,望著窗外發呆的男人回過頭,看見她站在門邊,笑了,「怎麼不進來?」

    那天練的是李斯特的《愛之夢》。

    有些異常的,怎麼都彈不好。反覆開頭、反覆卡殼。

    他一直沒有說話,這樣的沉默令手指更加僵硬,它們再也不聽她的話了。

    終於,旁邊響起聲音,如同對罪人的赦免,「停。」

    一隻粗糙的大手覆上她的手背,制止她再發出一個音符。

    「音樂是什麼?」

    溫度在他的手心和她的手背內聚攏,他對著女孩迷茫的雙眼發問。

    她不知道。

    他告訴她:音樂是美的傳達。鍾亭,你要把你的美,你認為的的美,通過它來展現。

    黃昏的琴房,他站到她身後,弓下背。

    少女坐在琴凳上,在老師向自己貼近的一刻,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繃直了。

    她被他身上的氣味所籠罩。

    接著,有兩條手臂順著她的手臂爬下去,在黑白分明的琴鍵上將她的雙手完全遮蓋。

    全身的毛孔張開,她自然地放細呼吸,大腦在一片空白中接受師長親密的教誨。

    他富有質感的聲音從頂上傳來,「不要像個機器人,一定要有感情。你仔細聽,李斯特在裡面展現的是愛情的美,全身心放鬆,打開自己……」

    這個年紀的少女,在學校收到過情書,在心中有愛慕的男孩。

    一點害羞,一點害怕,也有一點好奇,一點期待。

    她的雙手還木然地僵在原處,他的手已經移開,指尖自如地在琴鍵上飛舞。那樂聲純潔、熾烈、夢幻,她被向來嚴厲的老師攏在身前。

    他的頭一點點低下來,唇齒間的熱氣鑽進她的頭皮。在那熱流不斷噴向皮膚、在事情的性質即將演變的一瞬,少女在一種驚恐和矛盾中,近乎本能起身。

    他貼著她起來,流暢的樂曲終於變得斷續、零散。

    老師不見了,在音樂戛然而止時,屋子裡只剩一個男人。

    男人有力的雙手毫不猶豫地將她抱住,琴鍵在身體的動作中被大面積按響,隨之發出巨大的共鳴。

    耳邊的喘息聲壓抑渾濁,帶著師長的權威與誘哄,遮蓋少女不足為懼的掙扎:

    「鍾亭,你聰明,又有天賦,知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彈不好?

    我告訴你,追求美,就要進入美。追求快樂,就要進入快樂。

    你知不知道,什麼叫進入……」

    啟明星還未升起便已墜落,一切還未開始,便已悲傷逝去。

    在那個氣味濃厚的琴房裡,她跟著那個聲音,進入另一個世界。

    「鍾亭,人生里,最重要的是什麼?」

    「我告訴你,是所有的美與快樂。」

    夜風毫無拘束撥亂她的發,吹盪她的衣擺。

    有人拽著她的手臂,把她抱進懷裡。

    何志斌半抱著她,脫下身上的衣服,蓋到她身上。

    她抱住他的腰,剛披在身上的大衣滑落下去,沒有人在乎。

    鍾亭抱緊他,「我那時候十四歲,我不願意。我不願意。」

    上完課回家,打開門,蛋糕的香味撲鼻而來。

    那時候,這座小小的城市很少家庭使用烤箱,鍾母剛剛買來,周末里經常學做蛋糕。聽見門響,藉故生病不去上課的鐘沁從廚房跑出來,穿著一身卡通睡衣,笑嘻嘻地問她,「今天學得怎麼樣,有沒有被罵?」

    鍾亭獨自走進房間。

    躺在床上,鍾沁和鍾母的對話從外面悶悶傳來,「肯定又被罵了,媽你知道嚴老師為什么姓嚴嗎,因為他超級嚴厲。」

    鍾母不知說了什麼,活潑的妹妹又在外面嘻嘻笑起來。

    一切像夢一樣。破碎的夢。

    這麼多年過去,她從不敢回頭看一眼。

    ----才發現,那個聰慧的少女一直留在黃昏的琴房裡。窗外的金色餘暉灑在鋼琴上,她坐在琴邊,等待著。她在等自己把她帶走。

    何志斌聽見她在低喃。

    「什麼?」他問。

    她又說了一遍。

    這一回,他聽清了。

    她說:「原諒我。」

    世界靜止了。一聲低語,如同對靈魂懺悔。

    不知道此時澎湃在心頭的是種什麼樣的情感,何志斌把她的後腦按在自己胸口,聽見自己的聲音。

    對她,也對自己。

    「原諒你。」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你冷

    我將你擁入懷中

    如果你恨

    我替你擦去淚痕

    第55章 年前

    年前又下雪了。

    靠近年關,街上張燈結彩,人的心思逐漸抽離工作崗位,一心賺錢的外鄉人也開始在網上搶購往返車票。

    「媽,去年那個蛋黃香腸你醃了沒有?特別好吃。」

    鍾母端出最後一道菜,在鍾沁身旁坐下,鍾沁幫她倒上一小杯紅酒。

    「那個是你小潘阿姨的度假手藝,今年已經托她弄了,弄好之後你帶點回家。」

    鍾沁丈夫趁勢寵溺地道,「前幾天就開始跟我記掛那個香腸了。」

    溫暖的室內,明亮的餐桌邊,一家人笑起來。

    無論在上輩人還是同輩人眼中,鍾沁的丈夫都是一個好丈夫。家庭良好、事業穩定,對待長輩又有耐心。

    鍾父微笑地看看他,「動筷吧……」

    男人舉起倒了白酒的小玻璃杯,敬了敬自己的老丈人,「爸……」

    兩個男人舉杯共飲。

    吃了兩口菜,鍾沁問,「鍾亭怎麼跟你們說的,不回來過年了嗎?上海那邊是有多大的事,不是都離職了麼。」

    「你沒打電話問她?」鍾母問。

    「問了啊,她也沒說什麼,就說到時候再說。我以為她跟你們說得更多。」鍾沁看看父母臉色,停了停,忽然試探地問,「她跟那個男的,是不是分了?」

    父母都不說話,鍾沁覺得,她像是明白了點什麼。

    她說:「其實分了也好,我就覺得不太合適。」

    鍾父道,「吃飯吧,你姐姐有她自己的想法。你最近產檢做得怎麼樣,有什麼有什麼問題?」

    「都挺好,醫生說要稍微多一點運動。」

    吃完飯,鍾沁和丈夫沒有回去,睡到客房。

    洗完澡出來,男人看著坐在梳妝檯前的老婆,隨口道:「你爸媽對你姐怎麼從小到大都這麼放縱……」

    鍾沁停下擠護膚品的手,回頭瞥他一眼。

    他笑了下,心裡知道自己有些越界了。夫妻之間再親密,談及對方的親人都要有分寸。她嘴上可以說的人,不代表自己也可以說。

    過去摸了下她的頭髮,輕聲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啊,知道你們感情好。但是結婚這種事畢竟是大事。」

    鍾沁看著鏡中自己的臉,心想,是啊。結婚這麼大的事。那個男人呢?兩個人都這麼不在意麼?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