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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05:32 作者: 康城
過了會兒,望著窗外發呆的男人回過頭,看見她站在門邊,笑了,「怎麼不進來?」
那天練的是李斯特的《愛之夢》。
有些異常的,怎麼都彈不好。反覆開頭、反覆卡殼。
他一直沒有說話,這樣的沉默令手指更加僵硬,它們再也不聽她的話了。
終於,旁邊響起聲音,如同對罪人的赦免,「停。」
一隻粗糙的大手覆上她的手背,制止她再發出一個音符。
「音樂是什麼?」
溫度在他的手心和她的手背內聚攏,他對著女孩迷茫的雙眼發問。
她不知道。
他告訴她:音樂是美的傳達。鍾亭,你要把你的美,你認為的的美,通過它來展現。
黃昏的琴房,他站到她身後,弓下背。
少女坐在琴凳上,在老師向自己貼近的一刻,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繃直了。
她被他身上的氣味所籠罩。
接著,有兩條手臂順著她的手臂爬下去,在黑白分明的琴鍵上將她的雙手完全遮蓋。
全身的毛孔張開,她自然地放細呼吸,大腦在一片空白中接受師長親密的教誨。
他富有質感的聲音從頂上傳來,「不要像個機器人,一定要有感情。你仔細聽,李斯特在裡面展現的是愛情的美,全身心放鬆,打開自己……」
這個年紀的少女,在學校收到過情書,在心中有愛慕的男孩。
一點害羞,一點害怕,也有一點好奇,一點期待。
她的雙手還木然地僵在原處,他的手已經移開,指尖自如地在琴鍵上飛舞。那樂聲純潔、熾烈、夢幻,她被向來嚴厲的老師攏在身前。
他的頭一點點低下來,唇齒間的熱氣鑽進她的頭皮。在那熱流不斷噴向皮膚、在事情的性質即將演變的一瞬,少女在一種驚恐和矛盾中,近乎本能起身。
他貼著她起來,流暢的樂曲終於變得斷續、零散。
老師不見了,在音樂戛然而止時,屋子裡只剩一個男人。
男人有力的雙手毫不猶豫地將她抱住,琴鍵在身體的動作中被大面積按響,隨之發出巨大的共鳴。
耳邊的喘息聲壓抑渾濁,帶著師長的權威與誘哄,遮蓋少女不足為懼的掙扎:
「鍾亭,你聰明,又有天賦,知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彈不好?
我告訴你,追求美,就要進入美。追求快樂,就要進入快樂。
你知不知道,什麼叫進入……」
啟明星還未升起便已墜落,一切還未開始,便已悲傷逝去。
在那個氣味濃厚的琴房裡,她跟著那個聲音,進入另一個世界。
「鍾亭,人生里,最重要的是什麼?」
「我告訴你,是所有的美與快樂。」
夜風毫無拘束撥亂她的發,吹盪她的衣擺。
有人拽著她的手臂,把她抱進懷裡。
何志斌半抱著她,脫下身上的衣服,蓋到她身上。
她抱住他的腰,剛披在身上的大衣滑落下去,沒有人在乎。
鍾亭抱緊他,「我那時候十四歲,我不願意。我不願意。」
上完課回家,打開門,蛋糕的香味撲鼻而來。
那時候,這座小小的城市很少家庭使用烤箱,鍾母剛剛買來,周末里經常學做蛋糕。聽見門響,藉故生病不去上課的鐘沁從廚房跑出來,穿著一身卡通睡衣,笑嘻嘻地問她,「今天學得怎麼樣,有沒有被罵?」
鍾亭獨自走進房間。
躺在床上,鍾沁和鍾母的對話從外面悶悶傳來,「肯定又被罵了,媽你知道嚴老師為什么姓嚴嗎,因為他超級嚴厲。」
鍾母不知說了什麼,活潑的妹妹又在外面嘻嘻笑起來。
一切像夢一樣。破碎的夢。
這麼多年過去,她從不敢回頭看一眼。
----才發現,那個聰慧的少女一直留在黃昏的琴房裡。窗外的金色餘暉灑在鋼琴上,她坐在琴邊,等待著。她在等自己把她帶走。
何志斌聽見她在低喃。
「什麼?」他問。
她又說了一遍。
這一回,他聽清了。
她說:「原諒我。」
世界靜止了。一聲低語,如同對靈魂懺悔。
不知道此時澎湃在心頭的是種什麼樣的情感,何志斌把她的後腦按在自己胸口,聽見自己的聲音。
對她,也對自己。
「原諒你。」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你冷
我將你擁入懷中
如果你恨
我替你擦去淚痕
第55章 年前
年前又下雪了。
靠近年關,街上張燈結彩,人的心思逐漸抽離工作崗位,一心賺錢的外鄉人也開始在網上搶購往返車票。
「媽,去年那個蛋黃香腸你醃了沒有?特別好吃。」
鍾母端出最後一道菜,在鍾沁身旁坐下,鍾沁幫她倒上一小杯紅酒。
「那個是你小潘阿姨的度假手藝,今年已經托她弄了,弄好之後你帶點回家。」
鍾沁丈夫趁勢寵溺地道,「前幾天就開始跟我記掛那個香腸了。」
溫暖的室內,明亮的餐桌邊,一家人笑起來。
無論在上輩人還是同輩人眼中,鍾沁的丈夫都是一個好丈夫。家庭良好、事業穩定,對待長輩又有耐心。
鍾父微笑地看看他,「動筷吧……」
男人舉起倒了白酒的小玻璃杯,敬了敬自己的老丈人,「爸……」
兩個男人舉杯共飲。
吃了兩口菜,鍾沁問,「鍾亭怎麼跟你們說的,不回來過年了嗎?上海那邊是有多大的事,不是都離職了麼。」
「你沒打電話問她?」鍾母問。
「問了啊,她也沒說什麼,就說到時候再說。我以為她跟你們說得更多。」鍾沁看看父母臉色,停了停,忽然試探地問,「她跟那個男的,是不是分了?」
父母都不說話,鍾沁覺得,她像是明白了點什麼。
她說:「其實分了也好,我就覺得不太合適。」
鍾父道,「吃飯吧,你姐姐有她自己的想法。你最近產檢做得怎麼樣,有什麼有什麼問題?」
「都挺好,醫生說要稍微多一點運動。」
吃完飯,鍾沁和丈夫沒有回去,睡到客房。
洗完澡出來,男人看著坐在梳妝檯前的老婆,隨口道:「你爸媽對你姐怎麼從小到大都這麼放縱……」
鍾沁停下擠護膚品的手,回頭瞥他一眼。
他笑了下,心裡知道自己有些越界了。夫妻之間再親密,談及對方的親人都要有分寸。她嘴上可以說的人,不代表自己也可以說。
過去摸了下她的頭髮,輕聲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啊,知道你們感情好。但是結婚這種事畢竟是大事。」
鍾沁看著鏡中自己的臉,心想,是啊。結婚這麼大的事。那個男人呢?兩個人都這麼不在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