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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03:09 作者: 薔薇色的海
    他蹙眉,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聲音中多了寒意。

    林葵死纏爛打,不肯放棄地問:是不是因為那個畫畫很好的小女生?

    段然一怔,沒猶豫地掛了電話。

    他在電話里說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可現在究竟什麼不一樣了?他又說不上來。

    高考前夕,畫室里兵荒馬亂,外公說不如少去畫室,反正他也是不參加藝考的。

    他電話里答應了,卻沒履行,每天仍舊在畫室里殺時間。

    有時候她代替徐老來收畫,淡笑著走到段然跟前。

    「師兄,交畫了。」

    他把畫交到她手上,她低著頭整理,他低著頭看她的發心。

    柔軟的摸上去十分舒服的樣子。

    光是看著已心滿意足。

    離別那天,一行人在英台家齊聚。

    那樣熱鬧的場景,連她都要了一杯酒來喝。

    猴子他們,口無遮攔地講著笑話,隔著一張巨大的圓桌,他卻見她傻傻地笑著。

    於是,忍不住開口提醒。

    她將目光投來,如同一汪清泉,似乎還有那麼一點埋怨。

    段然笑了,竟不知道,她是在享受這樣的肆無忌憚的。

    順利地考入大學之後,他也理所當然地失去了和她的所有聯絡。

    那時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麼。

    他的病毫無痕跡地痊癒了。

    有時候身邊會有一些女孩子出現,他早已不再懵懂了。

    這些女孩兒里,矯揉造作有之,清新脫俗有之,濃妝艷抹有之,妙舞清歌有之,他卻一個也記不住。

    有時有人來搭訕,或是故意在他面前搔首弄姿,他腦海里卻想起記憶中的那個人,扎著馬尾,被自己驚得從凳子上站起來的模樣。

    大概是她太不一樣了。

    兩年間,有人一本正經喊他段然,有人親切喚他阿然,有人叫他Dino,有人給他各種暱稱。

    再沒有人,淡笑端正地站在那裡,用低柔軟糯的聲音,喚他:師兄。

    師兄。

    原來這兩個字竟是這樣好聽的。

    直到兩年後,他站在初秋的薄霧中,看著視線中的女生扎著一頭馬尾,面容沉靜,步步生蓮。

    他想,命運待他果然不薄。

    於是他叫出她的名字,抑揚頓挫,字字清晰。

    她轉過頭,視線終於落在他身上,依舊眸若清泉。

    他站在那裡,看著她淡笑著朝自己走來。

    她說:師兄,好巧。

    是啊,好巧。

    那一聲師兄,如溫泉流淌在他心上,溫柔,熨帖,一生難忘。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寫到了段先生的內心獨白 撒花!O(∩_∩)O!!

    ☆、第三十九章

    他沒有想到,她是白岑的女兒。

    原來那雙悲慟的眸子,竟承自白岑。

    那天,他將醉酒的杜青曉送到家門口,白岑打開門一見是他,先是一愣。

    她的鬢角幾綹白髮,容顏滄桑,全不似從前模樣。

    與他點頭問好,神情淡漠,客套疏離。

    問及他與青曉如何相識,他據實以答,她怔了半刻,自己反而先笑了。

    「是我推薦你去的畫室,我倒忘了。」

    那神情,讓他想起初次見到白岑的情狀。

    初見白岑的那一年,他十四歲。

    患有嚴重的抑鬱症,並伴有輕度精神分裂。

    那一年,母親從二十層的高樓縱身一躍,也將他的命運改寫得面目全非。

    鋪天蓋地的新聞將其報導為一場意外,只有他知道並不是。

    只因母親自殺的前一夜,來到他的房間,用溫柔到心疼的語氣與他說:

    「小然,以後我不在,你要堅強。」

    他只知懵懂地點頭。不曾想到,這竟是最後的囑咐。

    縱然一直掌握著某些至高的權利,她在段然面前,自始至終卻只扮演過慈祥的母親。

    母親說:你要堅強。

    他答應了,卻沒能做到。

    儘管不曾目睹,他卻日日在夢中夢見母親跳下高樓的場景。

    這夢魘像心魔一樣日日折磨著他,他時常想,若是當時沒有答應母親,是不是也許她就下不了那樣的決定,也捨不得這樣離開這個世界。

    直到他被醫院確診為抑鬱症。

    他不再與人說話,拒絕交流,進食困難,夜夜難眠。

    終於父親發現他藏在衣櫃中的刀片,才不得已將他送進醫院。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白岑。

    她是父親為他找來的S市治療抑鬱症最成功的醫生。

    彼時白岑穿著乾淨合身的白大褂,一頭黑髮盤著髮髻,目光柔和溫煦。

    看見段然的第一眼,她說:「我等你很久了。」

    他扭過頭,無神的瞳孔中閃過一絲光亮。

    他與白岑之間的這場攻防戰,持續了大約三個月。他拒絕交流,心理干預難以進行,治療困難重重。

    那是他人生中,可以被稱為黑暗的日子。為了抑制他的自殘傾向和治療失眠,他必須每天服用大量叫不上名字的藥物,被限制行動,也失去自由。

    藥物使他長久地昏睡,醒來後常常不知道今夕何夕。

    他反抗,撞擊,掙扎,歇斯底里地喊叫,消瘦的臉頰如同刀刻出來一般的冷峻。

    白岑站在幾步之遙的地方凝視著他,臉上終於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情。

    他無情地笑了。

    他的手腳被人桎梏,眼睛卻死死盯著她,仿佛這是一場他與她的殊死博弈。

    病房的門前多了一個女孩兒,眉眼像極了白岑,隔著玻璃,驚恐地看著這一切,不知在哭什麼。

    是哭他麼?還是哭世事殘忍。

    他看見白岑轉身將女孩兒拉走,眼睛裡盛著盛怒。

    那是他唯一一次,見到杜雲曉。

    精疲力盡之後,他幾乎昏睡了一整天,醒來時窗外已經漆黑一片。

    白岑坐在他的床頭,溫柔地看著他。

    她的額頭光潔,眼角沒有一絲皺紋,似乎連歲月都對她格外憐惜。

    她的聲音低柔到了極點。

    「你得明白,沒有人能真的救得了你,除了你自己。」

    他的病真正有起色,是第二年的春天。

    他開始說話,對外界的刺激也有了反應,藥物減少後,每天清醒的時間裡,他被允許在醫院的花園裡散步。

    那天他在花園的池塘邊看書,白岑遠遠地坐在小池對面的石頭凳上。一個小護士焦急地跑過來,跟白岑敘述著什麼。

    白岑的臉,在聽到第一句話後,變得煞白。

    站起身的時候,身形一晃,險險站穩後,朝著急診的方向急奔過去。

    他跟過去的時候,手術室的燈已熄滅,醫生走到白岑面前,只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

    他看見白岑的眼中,一瞬間悲慟萬分,似乎有人將魂魄從她的身上生生抽走。

    她的步子,緩慢地邁向手術室的大門,黯淡的燈光下,她的背影搖晃,終於不堪重負跌坐在冰涼的地磚上。

    那一聲聲嘶力竭的嘶吼,天摧地塌,悽厲無比,像是要穿透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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