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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03:09 作者: 薔薇色的海
    疲憊席捲而來,環顧四周,同事都已經走光。

    等到華燈初上,灰色的玻璃幕牆外,這個城市的璀璨和寂寞一覽無遺,他站在落地窗前,神情淡漠,目光漸漸失焦,抱著手臂,想起很久前接到的電話。

    那人的聲音,相較從前多了些滄桑。

    她說,你放了她吧,放過我們一家。

    他笑了。

    他說伯母我懂了,你放心。

    已經有兩年,或是更久?他們沒再見面。

    兩年又兩年,重逢又分別。

    兩年間,他常被易桓嘲笑。

    「我看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兩年過得跟苦行僧似的。」

    易桓有時與他一同出入一些聲色場所,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臉色比茅廁還臭,對於接近的異性,大概一個「滾」字都算客氣了。

    以前他對環繞在身邊的鶯鶯燕燕雖然也態度冷漠,但也不至於現在這樣。

    易桓自然以為他是怕了。

    想當初,易桓受陳煜菲之託,將她帶進了段然的比賽項目組,本以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他以為自然是做了一樁好事。

    沒想到隔天就被段然一頓臭罵,罵他多管閒事,自作主張。

    易桓後來才知道這其中的緣由,自覺得欠了杜青曉一份人情,才有了後來論壇上的幫忙。

    然而沒過多久,他和段然雙雙完成實習回到C市時,卻在KTV里看見那一番場景。

    易桓自是不知道這其中複雜的內情,他只覺得,他這哥們兒好不容易鐵樹開花,還被人半道截了胡,這才視女人如蛇蠍。

    彼時段然輕挑起眉頭,面帶著三分寒意:「你又怎麼知道是我怕了?」

    他為什麼要害怕?若真的有人入了眼,鐵了心,誓把千年寒冰都融個乾淨,他必定高舉雙手,宣告一聲:歡迎光臨,姿態完美如同投降。

    這個世界有什麼大不了?他和誰在一起有什麼大不了?百年之後,難道還能有不一樣的歸宿?

    他時常去看徐老師,老師躺在搖椅上,問起她的下落。

    他啞口無言。

    裝作不知地問:怎麼她沒來看您?

    老師就笑著端起茶盅,說起,她啊,一向最不善這些人情往來,想必把我忘了。

    他笑說,怎麼會。

    白駒過隙,他還記得多年前第一次見她時的樣子,她扎著一頭馬尾,安安靜靜地坐在畫板前發呆,一聽到自己的腳步聲,便像驚弓之鳥一樣從凳子上直起身,警覺地望著他。

    她有一雙教人過目難忘的眼睛。

    幽深中藏著悲慟,然而凝視著別人的時候,卻又眸若清泉。

    這樣的目光,他似乎在哪裡見過。

    她站在畫架前,一身清寒,警惕萬分地望著他,那個模樣,不知為何記得那樣清楚,片刻不曾忘記。

    連他自己都覺得驚訝,原來從一開始,他就已經比別人多注意她一些。

    注意到她被徐老表揚之後,飛速變紅了的臉頰。

    注意到她對身邊人的警覺和隔離。

    注意到她淡得幾乎出奇的筆觸。

    那天,他提前完成了素描,被徐老師指派下來給她改畫。他略略地看了一眼她的畫,心中已很滿意,揀起一隻6B下筆,第一筆就斷了筆尖,那一筆在畫面上留下一個難看的印跡,他皺起眉頭,從她的筆盒裡挑挑揀揀,竟找不到一隻能用的筆。

    他看見她略顯委屈的神色,不知怎麼心中竟然沒有惱怒,還不辭辛苦地耐心削起筆來。

    漸漸,他已經習慣每天下樓幫她改畫。

    不過半個月,她的素描進步飛速,他雖然嘴上閉口不提,心裡卻有一絲驕傲,好像竟真的把她當做了自己的學生。

    俗話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他那時大概是把她當做了自己小輩一般的存在。

    他發現,她開始對身邊人卸下心防,打成一片。

    有時見她站在猴子和圓子一行人中間,眉目間都是春光,他很困惑。

    因為她從來只恭敬地叫自己:師兄。

    段然覺得,他那時候對這兩個字,是有些討厭的。

    聽著不順耳,大概是這樣。

    於是他連名帶姓地叫她,鏗鏘有力,字字清晰。

    有一日冬天夜裡,他記得猴子來囑咐他送她回家。

    一路上,她吞吞吐吐了半天,只問他:有沒有準備什麼禮物送給徐老。

    他搖頭。

    她呢喃說,她也覺得他不像是會準備禮物的人。

    那麼他像是怎樣的人?

    他在心裡反問。

    他想難怪她只叫她:師兄。

    師兄。

    淡漠又疏離。

    病癒之後,林家人托林伯父來和外公說過幾次兩家的親事。

    外公一向厭惡林家人的惺惺作態,礙於面子,只好敷衍說讓小輩自己決定。

    他記得這門親事是媽媽還在世的時候定的,小時候兩家人做過鄰居,幾乎從兒時開始,林葵就喜歡跟在他屁股後面,形影不離,在大人眼中,以為這便是青梅竹馬了。

    他搬到市區的公寓單獨生活的那年,林葵也十分自然地搬到了他公寓的樓下。

    他有些無可無不可地被動接受著這段關係,林葵提出暑假一起去畫室,他就答應了。

    那個暑假,畫室異常的混亂。

    一批又一批的興趣班來來去去,他們也被趕到樓下的畫室。

    杜青曉就這樣毫無懸念地被老師提溜進了藝術生的班。

    陳老師幾乎天天要拿起她的畫讚許一番。

    那時候他心想,這起碼有他一半的功勞吧,雖然她天資也高。

    也是那個時候起,大概也有他不再給她改畫的原因,她和圓子猴子的關係越來越近,卻漸漸和他疏遠。

    秋天的那次寫生,他答應了帶林葵同去。

    爬山的時候,看見她和圓子猴子笑作一團地走在最前面,他突然有點後悔。

    那種胸腔中煩悶的感覺,讓他不舒服地皺著眉頭,林葵關心地湊上來握住他的手,問他怎麼了。

    他展開眉頭,胡謅了個理由敷衍過去。

    晚上,林葵不肯坐在篝火前,拉著他去散步。

    夜色無垠,月光皎潔。

    林葵笑著靠近他,在唇上落下一吻。

    他先是震驚。

    這種身體的接觸,感覺那麼陌生。

    隨之而來的,卻不是興奮,而是一股排斥。

    直到在余光中,看見樹叢後那道熟悉的影子。

    他怔住了。

    林葵不明所以地抬頭看他。

    他眨眨眼,樹叢後的影子已經不見了。

    她朝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不見任何異常,轉過頭,聲音中帶著委屈地問:怎麼了麼?

    段然搖頭,胸腔中重新燃起一股煩悶。

    自那之後,外公再提起自己與林葵的親事,卻被他拒絕了。

    疏遠林葵,好像是早已預料到的事。

    世上本就沒有不散的筵席,林葵哭著打來時,他也是如是說。

    林葵不解,聲音中帶著哭腔,你以前從不拒絕我,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現在怎麼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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