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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5:00:26 作者: 石頭與水
    「哪裡哪裡,九阿哥說笑了。」明珠笑著坐下,道,「九阿哥是天潢貴胄,平日裡請都請不來的貴客,臣袓上積德,得九阿哥大駕光臨。」親自執壺,「這是臣地上釀得五福酒,裡頭加了各種養生藥材,對身子是極好的,味兒也不賴,九阿哥嘗嘗,可合口味?」

    明珠都執壺斟酒了,胤禟總不能坐著,起身道了聲謝,「明相的品味,定不錯的。」對胤禔道,「大哥,難得我們兄弟一塊兒喝酒,今天又是明相六十五大壽。常聽皇阿瑪講明相助皇阿瑪擒鰲拜平三藩收復台灣平噶爾丹,為大清朝立下了漢馬功勞,不如我們共敬明相一杯,助明相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

    胤禔便是平日瞧不上胤禟,聽他這番誇讚自己的舅舅,臉上的神色也緩和了許多,便起身同胤禟敬了明珠一杯。

    明珠想起從前的歲月,心中一聲長嘆,笑道,「長江後làng推前làng,臣也不過略盡犬馬而已。」仰頭飲了一杯。

    胤禟舉杯亮了亮杯底,十分慡快,「明相今日客人多,便不用陪我了。我素日飲酒不多,卻是要多嘗嘗明相府中的美食。」

    明珠笑著請胤禟的舅舅郭絡羅子青坐陪,胤禟笑,「我正好有些悄悄話要同舅舅說,明相自便吧。」

    明珠從容而退,去招呼其他客人。

    子青剛過不惑之年,為人低調沉默,卻是繼承了母親的好相貌,都說外甥像舅,這容貌上同胤禟還真有三分相似。

    「外公外婆身子可好?」

    子青道,「勞阿哥惦記,家裡一切都好。只是家父近日身子偶有不適,只是讓臣來為明相賀壽了。」

    「外公年歲大了,正當好生保養,正巧我那兒有皇阿瑪賞的西洋參,最是滋補,還有些洋人用的藥材,待明日我差人送去給外公補補身子,也是我們晚輩的一點心意了。」胤禟道。

    「又要阿哥破費了。」子青十分客氣,親為胤禟布菜,「明相府里的廚子也是北京城一絕,阿哥嘗嘗看?」

    胤禔心裡真叫一個酸,覺得郭絡羅家裡人說話行事都透著三分假,胤禟吃了幾筷子菜一通長輩問候完,又開始問候郭絡羅家的表兄弟姐妹,最後連郭絡羅家尚在chūn閨的小女兒養的一隻小哈巴狗都問了一遍,把個胤禔聽得眉心直跳,板著臉道,「九弟這般關第郭絡羅大人,何不親自去看望一番,也省得在這兒廢口水?」

    「唉,」胤禟嘆道,「我倒是想去,這不是有說皇子不得結jiāo外臣麼?我就怕前腿去,後腳就有御史上奏章參我,到時不是無事也惹一身騷麼?」胤禟眼神一掃,看向左都御史唐人傑,勾唇淺笑,「不是前天還有人參我言語無狀,行動奢侈麼?這是你們御史做的事兒吧?」

    唐人傑真叫一個尷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胤禟笑著擺擺手,「行了,我是奇怪你們咋知道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呢?難道我身邊有你們的密探不成?」

    胤禟言語隨意,唐人傑臉上卻是漸漸白了,站起來打了個千兒才道,「九阿哥哪裡話,臣萬死,哪兒敢說什麼密探?」

    「我只這麼一說,」胤禟輕笑,低頭拿了個白玉杯在手中把玩,也不看唐人傑,緩聲道,「我身邊的人,我還是清楚的。只是雖說御史不以言獲罪,下次最好拿出人證物證來,否則讓我不高興了,真弄死一兩個,不知道皇阿瑪會不會讓我償命來著?」

    唐御史的臉青一陣白一陣,顏色實在難看。明珠慣會做人,此時當然不會大咧咧指胤禟不對,倒是對子青使了個眼色,子青忙賠笑,「九阿哥,明相大壽,今日又是休沐,難得休息一天,咱們還是縱qíng享用美食,以免辜負了光yīn。」

    「是是是,我偏題了。明相諸位大人皆比我年長,不要介意才是,來,這一杯,算我賠罪的。」胤禟又恢復如花笑靨,招呼道,「唐大人怎麼倒起來了,趕緊坐,都是我的不是了。」哈哈一笑,飲了一盞。

    康熙親口說四阿哥喜怒無常,這位卻也不含糊,如今倒是敢赤luǒluǒ的威脅起御史了。

    胤禟坐了大半個時辰,不少人上前套jiāoqíng,便是沒jiāoqíng,混個面熟也好。能入明相壽宴的都有些地位的官員,這些人無不耳聰目明,都知九阿哥雖無差事,在康熙面前卻是能說上話兒的。再者這位還有一大幫子好親戚,親外公郭絡羅氏乃滿洲著姓大族,更別提胤禟岳家董鄂家也是公爵府第,董鄂氏更是出了不少皇子福晉,在朝中勢力不容小覷。再想到胤禟的額娘乃後宮寵妃,更兼有一兄一弟,這一想,往胤禟處敬酒的更多了去。

    於是,胤禟喝多了。

    這大冷的天,寒風朔氣的,喝了醒酒湯,明珠也不敢這般送胤禟回宮,他與康熙君臣多年,深知以康熙這寶貝胤禟的勁兒,真在外面chuī著風受了寒,便儘是他的不是。

    明珠讓夫人安排了最得力的侍女,又請小林子同另一個小內侍進去伺候。

    胤禟去了外面的衣袍,整個人陷在柔軟的被褥中。一應chuáng上用品都是內貢細棉布製作,極淺的藍,仿若天邊流雲的顏色。屋內有書架琴案棋枰坐榻,東西不是上好,卻透著一股子雅致……

    「主子,再喝些醒酒湯吧。」小林子捧著湯在chuáng前問。

    「嗯。」極酸的湯讓胤禟的頭腦勉qiáng清醒了幾分,揉著太陽xué問,「什麼時辰了?」

    「申時了,前面的酒席差不多都散了。」小林子上前一步為胤禟按壓著太陽xué。

    頭仍是有些暈,胤禟道,「我身上乏得很,扶我起來。」qiáng撐著小林子的手坐起身,就聽門外一個聲音,「臣納蘭明珠給九阿哥請安。」

    「請明相進來。」胤禟靠在chuáng頭,眉眼間浮現著淺淺疲倦。

    明珠背著光,夕陽的光輝籠著chuáng頭的少年,臉上有些淡雅有些疲憊的微笑,「我還需回宮復旨,就不打擾明相了。」

    明珠笑,「阿哥是天家貴人,哪裡說得上打擾二字。今日酒水是臣府上先生所制,幾十年的陳釀。也怨不得阿哥微醺,若是阿哥這般回宮,豈不是臣的罪過。臣已命人熬了醒酒禦寒的藥,外面天漸冷了,阿哥略坐一坐,喝了藥再回吧。」

    「麻煩明相了。」胤禟也不是不識好歹之人,明珠權高位重,又是皇子外家,這般放下身架,已是客氣至極,笑道,「明相乃主人家,怎好一直站著,明相請坐。」

    明珠乃康熙近臣,便是近年一直因病在家休養,屈指算算見過胤禟的次數一雙手能數得過來,這次還是明珠第一遭近距離觀察胤禟。當初只覺得胤禟容貌出眾,卻是年紀尚小,帶了三分稚氣,如今胤禟身量修長,五官如jīng雕細琢過一般,仿若能落落生輝。形容舉止又帶了皇室獨有的貴氣,偏一雙眼睛沉靜幽深,睿智仿若能穿透人心,便是老練如明珠對上這雙眼睛也多了幾分謹慎。

    同明,胤禟也在觀量這位康熙年間能與索額圖齊驅並駕,為大清立下赫赫戰功的相爺。論出身,明珠同身為皇太子叔公的索額圖實在是差了十萬八千里,可是明珠卻能一躍為索額圖的勁敵,其中有康熙刻意的縱容培養,更有這位相爺自己的手段。如今,這位歷史中大名鼎鼎的人物,卻是一身青布衣衫,留著時下人正流行的三寸美髯,端正的臉上帶著幾分儒雅文氣,氣度端凝,今人一見便生了幾分好感。此時明珠沒有壽宴上永恆的微笑,身上更多了些出塵之氣。胤禟暗笑,能培養出滿清第一詞人的兒子,權傾朝堂的明珠怎會是一般肥頭大耳朝廷官員。

    「我喝過許多酒,都比不上今天所喝酒水的味道。」胤禟笑著開口,打破了一室寂靜。

    明珠笑,「阿哥謬讚了,或許是年數久了,酒香醇厚些是有的。阿哥若不嫌棄,臣讓人裝上一壇給阿哥送去。」

    「那我就謝明相割愛了。」胤禟道,「只是我要得寸進尺,跟明相討一討這釀酒的方子了,待明年chūn暖花開也照方釀了好酒埋在樹下,待來年再飲…」

    明珠一愣,嘆道,「說起來這酒還是容若在世時照著古方所釀,當日他去之時燒毀了所有文章筆記,這酒方也失傳了。」

    胤禟只覺得這一嘆有說不盡的悲涼,忙道,「是我孟làng了。」

    明珠倒是淡然一笑,「這許多年過去,我也看開了。阿哥寫的書,我盡看了,比起當年容若,並不差什麼,若是他還在,或許你們會成為知jiāo不一定。」

    「世人皆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人知。」胤禟道,「自古英才天妒,納蘭容若短短數十載人生,留下這些詩詞經典傳唱,便是日後史書也終有一席之地。相對於我等一世庸碌,也好得多了。」

    明珠沒說話,聽到外面腳步聲,是小婢端藥回稟。胤禟喝了一劑醒酒的湯藥,又有明珠準備的厚披風,一併披了才浩浩dàngdàng的回宮去。

    第45章 前塵現世

    康熙還在養心殿等著呢,胤禟剛一進屋便聞到了酒氣,惹得康熙大為皺眉,「給九阿哥拿碗醒酒湯。」

    「別,在明相府都喝了兩碗了,還喝了湯藥,沒事兒了。」胤禟去了大衣裳和靴子,爬上炕去,靠著引枕發散。

    康熙瞧了胤禟身上的披風一眼,擰眉,「怎么喝了這些酒?」

    「沒辦法,你那些臣子知道我小有地位,拼了命的套jiāoqíng,總不能都回絕了去。」胤禟說著打了個酒嗝,沒得把康熙熏暈,遞了杯釅釅的茶過去,胤禟喝了才說,「是明相家的酒太好喝了,又是經年陳釀,後勁兒大些,若是別的熟悉些的地方,我就不回來了,現在頭還疼呢。」

    康熙沒好氣道,「便是王母娘娘的仙釀也值不得往死里喝,瞧瞧這身上的味兒,趕緊去沐浴吧。」

    「別,我身上酸得很。」胤禟打了個呵欠,「那酒,還是納蘭容若仿照古方釀得,先喝時有些酸有些甜,是青梅的味道,實在香得很。我還跟明相討方子呢,可惜明相說容若死前將紙啊筆記什麼都燒了,這方子也……」胤禟腦子並不慢,只是今日酒有些上頭,直到自己重複明珠話時才覺出其中的不對來,抬眼看向康熙,康熙的臉色yīn得能擠出水來,冷聲道,「宮裡什麼美酒沒有,你喜歡明天去酒窯里拿去,朕都給你。」

    原本胤禟覺得詩人麼,多少腦子都跟正常人有些不同,尤其納蘭容若這種生於富貴人家卻天生喜歡傷chūn悲秋的人物,死前焚詩稿啥得也不算啥,便沒往深處想。可是再跟正常人不一樣,也沒必要把啥啥都燒gān淨吧,再綜合康熙這臉色,胤禟睜大眼睛,張開嘴巴,鼓了鼓勇氣才問,「納蘭容若不是病死的?」

    「一個臣子,朕怎麼知道,無非別人怎麼說朕便怎麼信了。」康熙道,「洗洗早些睡,書房還有些奏章,今晚不用等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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