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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4:50:17 作者: 洋恆一
    李遇安怔住,沒想到她會問這種問題。

    「母親」對他來說已經成了一個很遙遠很陌生的詞條,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想到這個詞時,他都不會再感到溫暖了。

    他想了想,小聲說:「小時候會,現在……已經忘了。」

    「沒有媽媽,沒有朋友……」陳立玫苦笑道,「你只有小遠了啊。」

    對,他只有楊思遠。

    又是一片靜默,他沒有回應,低頭摳著衣角盡力讓自己放鬆,陳立玫則靠在椅背上望著窗外。

    大提琴曲在人聲喧囂中失去了力量,想要訴說的故事都被淹沒,一如那些故事裡無疾而終的遺憾。

    許久過後,直到李遇安的衣角都被他攥得有些濕了,陳立玫才又開口說話。

    「你沒想過有一天你們可能會分手嗎?」

    想過嗎?怎麼可能沒想過。

    曾經他為了這個問題輾轉難眠,他第一次體會到「患得患失」是怎樣折磨人的心情。剛剛在一起的那一兩個月,他每天都在害怕,害怕第二天起床發現自己是一個人,而前一天晚上的所有溫存也不過是一場夢。

    他這樣戰戰兢兢了幾乎半年,然而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便再也沒有擔心過這個問題。

    他鬆開雙手,篤定地說:「不會的。」後又補充了一句:「我們都離不開對方。」

    陳立玫沒有說話,指了指桌上的那些東西說:「收起來吧,證件什麼的,以後不要隨便給人看了。沒有其他要說的話了吧,我差不多也該走了。」

    李遇安手忙腳亂地收拾著桌子,生怕讓她覺得他不聽話。面對長輩,他大概這輩子也學不會「從容」兩個字了。

    陳立玫看著他慌張的樣子,擺了擺手說:「你不用送了,回去陪小遠吧。」然後便在李遇安的目送中離開了。

    李遇安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這次是不是太莽撞,更不知道陳立玫現在是什麼想法。他一向不擅長揣測長輩的心思,而且陳立玫也確實並沒有給他明確的態度,這讓他的心一直懸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把事情搞得更糟糕了。

    因為這點心思,他一整天都很恍惚,回去之後楊思遠問他為什麼這麼不開心,他也不敢說出來。

    但無論他有多擔心,日子還是得過下去。

    南方的秋天像是只是來人間旅個游,匆匆地來匆匆地走,等人們發覺時便已經入冬了。

    楊思遠的腿終於完全痊癒,但李遇安還是逼他多養了半個月才讓他走動。下床第一天,他還沒在地面上站夠十分鐘,便又抱著李遇安滾到床上去了。

    一切都像以前在老家的日子一樣,吃飯、工作、逛街、睡覺,平淡如水,卻也如水一般溫柔地淌過兩人的心房。

    杭州落下第一場雪的那天,李遇安的小說出版了。收到樣書之後楊思遠開心地像個孩子,幾乎要原地跳起來,抱著李遇安親了半天也不肯放手。

    那天李遇安瞞著他給陳立玫寄了一本回去,其實他也說不清自己這麼做是為什麼,這幾個月來他們和陳立玫都沒再聯繫,他甚至不知道她會不會收到,然而他還是寄了,大概只是另一種形式的「死皮賴臉」的懇求吧。

    下雪的杭州很美,晚上他們兩個去了西湖,手牽著手賞雪景,為彼此拂去肩上的雪花。

    一周後,楊思遠簽收了個快遞,竟是李遇安的那條格子圍巾。他疑惑地看著李遇安,而李遇安只是將圍巾拿過來,圍在了脖子上。

    楊思遠一回憶,才想起來他和陳立玫通過的那個電話,當下便突然激動起來,趕緊給陳立玫打了個電話過去詢問,而陳立玫卻依舊沒有明確回復,只說了一句「東西是誰的就該給誰而已」。

    他有點失落,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李遇安,發覺他似乎並不在意。

    這樣一臉「無所謂」的李遇安著實奇怪,他曾忍不住問過,甚至在做·愛的時候引誘他回答,但無論如何,他都並沒有得到真實的答案。

    李遇安似乎是有事瞞著他,而且是鐵了心不想讓他知道。

    這樣的話,他再問多少次也是無用功了,時間長了他也累了,只得放下這件事。

    直到這年春節放假前,他接到了陳立玫的電話。

    當時他剛加完班,沒讓李遇安來接他,自己一個人頂著冷風往家走,周遭有許多已經打烊的店鋪。

    「喂,媽。」

    電話那頭應了一聲,隨後沉默了一陣。

    「怎麼了?」他問。

    然後他便聽到陳立玫有些失真的聲音傳來,說出了讓他這輩子也忘不了的那句話。

    「快過年了,你們倆……春節一塊兒回來過個年吧。」

    一股寒風吹過,颳得他耳朵有些疼。

    「媽,你……」

    「回來的時候記得帶點特產。」

    「……嗯。」

    對於陳立玫這樣的人來說,這已經是她能說出來的最直接的話了。楊思遠心裡清楚,她同意了。

    無數次的爭吵、質問、懷疑、冷戰,無數次的崩潰邊緣,無數次的絕望無助……無數次個「無數次」之後,他的李遇安終於被承認了。

    一瞬間,他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開口。仿佛這麼長時間以來他都是浮在空中,空蕩蕩地什麼也抓不住,而現在,他終於落地,終於有了站在地面上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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