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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4:50:17 作者: 洋恆一
正值夏末,暑氣還未完全散去,空調屋裡的楊思遠還是寫得一身燥熱。李遇安像是從冬日裡穿行而來一樣,骨節分明的手竟冰得楊思遠一僵。他右手的豎紋此時不聲不響地闖入楊思遠眼中,從那少得可憐的月牙上直直地衝到修剪得極規則的指甲邊。
恍然間像是淋了一場冰冷的夜雨,楊思遠的燥熱瞬間潰敗,逃得無影無蹤,隨即席捲而來的卻是從心底爬向全身的酥麻,像是觸電。
他愣愣地看著李遇安的手,墨水已經浸出了一個不規則的圓。
一時衝動惹的禍,發完脾氣的李遇安也就著這個動作慌亂了幾分。
故作無意地抽回手,他低著眼眉接著說道:「寫太久大腦會受不了。」
蒼白的手輕輕地摩搓過楊思遠的手背,他強迫自己緩過神,聲音沙啞地「哦」了一聲。隨後機械地拿起筆繼續寫,卻再也看不進一個字。
空氣無形地流動著,楊思遠卻只覺窒息。
根本不知道自己瞎寫了些什麼玩意兒,楊思遠誇張地一摔筆,喊道:「寫完了!休息!」
李遇安也巴不得剛剛的尷尬趕緊結束,便沒去看楊思遠寫的東西。
他清清嗓子,恢復了冷淡的聲線,說道:「你的字帖呢?」
楊思遠正浮誇地張著雙臂伸懶腰,聽見李遇安問他問題卻是連他眼睛都不敢看,盯著天花板回道:「啊。我想想。」
「你不是要天天寫嗎?」李遇安詫異地問。
楊思遠伸完懶腰,舒服地哼哼兩聲,惹得李遇安皺眉。
「那是我媽要看。她早沒空看了,我就沒怎麼寫了。」他說,然後不自然地摸摸鼻子。
李遇安正不知如何回答,他就又擺擺手,嫌棄道:「有啥用啊,描的時候會寫,自己寫的時候就又不會了。等會兒啊,我找找。」
李遇安聽了,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在抽屜里來回翻找,壓住情緒問道:「你……你描著寫?」
這話不管是語氣還是配套的表情,差不多都是李遇安這十幾年來最扭曲的狀態。
「不然?」楊思遠聞言回頭,不解地皺眉問他。
「……」李遇安徹底無語,無奈地輕笑一聲道:「不是……我用黑筆寫的,你怎麼描的?」
楊思遠搗鼓半天,終於趕上對的時機拿出幾張蒙帖紙,搖了搖,笑笑說:「用這個啊。我買了本字帖撕下來的,聰明吧?」
「……」李遇安扶額,被氣笑了。
他一手抵著額頭,半合著眼睛,手臂下露出上翹的嘴角。
楊思遠看著他,剛剛的感覺又突然回來了,他忙定定心神,把蒙帖紙展開放在桌子上,推過去說:「你、你看看唄。」
李遇安笑意未消,眼角還微微挑著。他將紙拿過來,一張一張翻看著。
楊思遠卻管不住自己的眼,偷偷地瞥著他。
「描的倒是挺好……但是沒什麼用,我教你怎麼寫。」李遇安把蒙帖紙疊起來,放到一邊,敲敲桌子,讓楊思遠把自己給他寫的那張拿過來。
楊思遠便愣愣地推過去。
李遇安沒動作,楊思遠也不知道幹什麼。
過了一會兒,李遇安才嘆口氣說:「白紙。」
「哦!」楊思遠恍然大悟,拿過張白紙來。
李遇安接過紙,坐得離他近了些。
楊思遠的半邊身子仿佛抽去神經,動也不是靜也不是。李遇安低低的聲音旋在他耳邊,他仿佛能看到他的喉結在一上一下,黑色T恤上清淡的洗衣粉味飄來,他傻子一樣看著李遇安在紙上一撇一捺地寫。
「你寫字太硬。比如你的名字,你寫的時候不要每一筆都連在一起,要像這樣,留一些空間,不然看起來會很擠。」李遇安一邊指著楊思遠的名字,一邊說。
然而等他把「楊」字寫完,也沒聽見這名字主人的一句回應。
他略有不解,便轉過頭去看他。
動作進行到三分之二驟然停住,他僵在那裡不敢動彈。
楊思遠像是丟了魂兒,雙眼直愣愣地盯著他,一動不動,就算李遇安這時轉過頭來逼近了他的空間,他也還是那個樣子,仿佛沒有感知到一樣。
此時,兩人的距離近到對視都不能同時顧及兩隻眼,鼻尖只差一抖便能碰到一起。
兩人的呼吸交錯,李遇安能感有灼熱的氣息襲來。
霎時間,李遇安耳朵紅了。他想動,身體卻不聽自己使喚。
空氣仿佛凝固,時間就此停止。他連咽口水都不敢。
「我……」過了好一會兒,楊思遠開口道。
一聲喚醒沉睡的空間,李遇安恢復知覺一樣猛然轉過頭去,吐口氣,若無其事。
「我知道了。」楊思遠說,「你……你繼續寫吧。」
他看著李遇安扎著頭,極其用力又緩慢地寫著「思遠」兩個字,漂亮的收筆將「心」字勾出峰迴路轉的景色。
視線從黑色的字轉到蒼白的手,又順著手向上攀爬,最終在他的臉頰處流連。
出神地盯了半天,楊思遠暗罵自己一聲,搖搖腦袋。
這半天出奇地難熬,一個小時後終於結束,兩人都暗暗地長出一口氣。
「我送你。」楊思遠故作無事,像平常一樣說。
「我今天不用去店裡。」李遇安戴上帽子,壓了壓說道。
「回家嗎?那也正好,晚上我和大樊他們一起吃飯,就上次那家,順路的。」楊思遠抓抓腦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