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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4:50:17 作者: 洋恆一
暴露在陽光下讓他莫名覺得不安。
他快步向外走去。
走出小區,是學府路,前面拐個彎就是一中,路的兩邊開的大多是眼鏡店和文具店,偶爾能看到一兩家米線包子,大多是一中住宿生外賣的主要來源。來回穿梭的人說著笑著,穿著體面的套裝,聊著體面的工作。小轎車來來往往,擦過他的身邊,按一聲喇叭算是提示或招呼。
李遇安上學是從路的那頭走過來,到學校為止,從來沒有這樣反著走去學校,也從來沒有越過學校到這邊來。
有時候,路的兩頭就是兩個世界。
他沒有過多留意路邊有什麼,只是低著頭一直快步向前走,往前走,走過了學校。再往前,店面開始變少,車流和人流也慢慢稀疏。接著往前,街道突然在某個位置變窄,柏油馬路的盡頭接上了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到此的路程用了大概四五十分鐘,李遇安的腳步終於放慢,像到了安全區一樣吐出一口氣。
這才是他熟悉的世界。
石子路的兩邊有很多小鋪,大多是自行車修理、布藝店和蚊蠅亂飛的早點攤。在這裡活動的人們拿著蒲扇驅逐炎熱,男人們乾脆光著膀子坐在店面的台階上互相扯著嗓子談天論地批判時政,女人們則在悶熱的屋子裡踩著縫紉機,隨時和共事的一起罵兩句某某家的新媳婦,尖細的聲音刺的人耳朵生疼。
李遇安每天經過這裡,聽得差不多是一樣的東西。他不覺得熱鬧,只覺得可笑。這些在夾縫裡摸爬滾打的人連自己都沒有活明白,卻有時間和精力去指點別人的江山。大概是這樣能讓他們覺得自己至少是懂些什麼的,由此獲得滿足感和優越感,來遮掩住自己的落敗。
他覺得可笑,覺得可悲,他能看懂他們內心的想法,他鄙視這些人,卻也習慣了這些人。畢竟在路的那一頭,他只覺得不安,而回到這一頭,就莫名的安心。
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李遇安曾經這樣想。
他走在路一邊,旁邊的人看他路過就馬上停止爭論,一同向他直直地瞅著,毫不覺得這樣盯著別人是一種冒犯。接著有人拿蒲扇遮住嘴臉,壓低說話的聲音,露一雙眼睛在外邊和別人交流,那另一個人通常投過來一個一樣的眼神,兩道目光相撞,確認是意見相同,再一起看向李遇安,上下打量。
「我就說這小孩『餵不熟』吧……你看怎麼著,親手把自己親爹送進去了!親爹啊!」
「那李成文也活該啊!又不養家又不給錢。」
「哼,我要是孩子他媽,早和他離婚了!說什麼也得離!他媽呀,就是慫,沒魄力,什麼都忍。你看看,把自己命丟了吧!」
「拉倒吧你,就你們這老娘們兒,除了抹淚瞎嚷還知道別的?笑死人嘍!」
……
這些亂七八糟的污言穢語已經持續了半個月,他們每次談起都像是在咀嚼一件新鮮事。
明明是用蒲扇遮著,又明明是像壓低著聲音,但是那一言一語卻依然能聲音大到足夠清晰地傳入李遇安的耳朵,好像他們的動作本意不是為了避免李遇安聽到,而是給自己一個交代——你看我都這樣小聲擋著了,我沒故意讓他聽見,他再聽見就不關我的事了。
李遇安懂,所以他無動於衷。
「麻煩讓一下。」李遇安對前面一群堵著胡同口聊天的人說。
拐進胡同,外面嘈雜的吵鬧逐漸消失,黃昏恰好來臨,餘暉正好從胡同口闖進來,往磚道上鋪一層像模像樣的輝煌,李遇安踩著自己的影子往前走去。胡同很破舊,從胡同口進去,右邊是一道高高的、牆面發黑的圍牆,左邊又伸出爪牙一樣延伸出去幾條小胡同,小胡同里才是聚居的地方。
李遇安進了最裡面的一條小胡同,走到盡頭,打開那扇破舊的鐵門。
半個月前這裡是兇案現場,李遇安自己都沒什麼印象的父親用兩刀就結束了母親的生命。目睹一切的李遇安向警方交代了兇手,也就是那些人口中的「親手把自己的親爹送了進去」。
進門是不過十幾平的小院,有一間小偏方,裡面隔開,一邊是鍋爐房,一邊算得上是浴室。走兩步越過小院,就進了屋子。屋子裡很灰暗,一個小客廳兼臥室,一間廚房一間雜物屋。北邊的牆上有個小窗,已經暗淡的光透進來,能看到空氣中細小的灰塵。
李遇安關上門窗,躺在床上,發呆一樣盯著屋頂,腦子裡面又回憶了一下去楊思遠家的路,以免明天走錯。
三個半小時的教學十分累人,想著想著意識漸漸模糊,慢慢腦子就空了。
明明是兇案發生的地方,他卻安心地睡著了。
第三章
上午的空氣帶著一絲舒服的涼意,幾片軟軟的雲彩掛在空中,這一天的盛夏日子突然溫和起來。楊思遠左手轉著籃球,發梢上滴答著汗珠,仰起頭來閉眼享受難得溫柔的陽光。
「天氣預報說今天下雨哎。」秦子良拿著兩瓶礦泉水,一邊擦汗一邊走過來說。
「啊。可能嗎,雲彩才這麼點。」楊思遠接過水,就地坐在籃球場上。
「等會兒哪兒吃?你媽中午應該不回來吧?」秦子良問。
「嗯,這幾天下鄉去了。我爸可能公司事情比較多吧,也好長時間沒見回來了。」楊思遠說。
「呦,我聽出了少年你的一絲絲寂寞。怎麼,需要哥哥我給你疏通疏通,排解排解嗎?」秦子良故意提高音調,還搭配了個挑眉的妖嬈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