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頁
2023-09-30 04:41:48 作者: 唇亡齒寒0
「但是一切都在七年前的西爾弗紀念賽上改變了。當時我是裁判, 目睹了一些事情, 聽說了另外一些。羅曼,接下來我告訴你的一切都是出於我的所見所聞,不排除我誤解了或者錯認了什麼。我會把自己親身經歷過的事實告訴你。至於對事實的評判, 」露辛達忽然嚴肅,「就只能交給你自己的判斷力了。」
***
露辛達百無聊賴地擺弄著裁判長棍。
西爾弗紀念賽長劍組的比賽進入半決賽階段,出戰的兩對選手分別是西薩爾·里帕vs義大利的文森佐,以及愛德華·布萊克森vs丹麥的亨里克。勝負結果不難預料。人人都猜測西薩爾和愛德華將在半決賽中勝出。如果決賽雙方不是他們倆,那就是爆了個大冷門。
十五分鐘休息時間很快就要過去了。露辛達望向掛鍾。邊裁和記分員朝她不停地做手勢,表示應該儘快請選手上場。觀眾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一般來說休息時間差不多結束時,參賽者就會主動離開後台熱身區域,在賽場邊緣待命,可這次遲遲不見那四個人的身影。
出了什麼事嗎?露辛達對邊裁使了個眼色,表示她要去後台看看,將現場交給其他工作人員控制。她放下長棍,撩開分割後台和賽場的帘子,進入熱身區域。
遠遠地,她便聽到激烈的爭吵聲。走廊上,文森佐和亨里克抱在一起瑟瑟發抖,驚懼地注釋著旁邊的休息室,活像大人爭吵時只能瑟縮在被窩裡的可憐小孩。看到露辛達,他倆頓時露出如蒙大赦的表情。他們英語不好,結結巴巴連比劃帶猜地讓她快點兒介入休息室里的爭端。
爭執雙方的聲音一老一少,不消說,老的那個肯定是布萊克森先生,他作為教練帶著兩名學生前來參賽。至於年輕的那個,露辛達一時聽不出到底是愛德華還是西薩爾,人在爭吵的時候聲音往往會變調。
「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比賽!除了賽場,你哪兒也不許去!」老人厲聲道。
「你瘋了,老東西!比賽難道比人命還重要嗎?!」
露辛達在休息室門口探出腦袋,總算看清了裡邊的情形:老布萊克森先生拄著手杖,冷漠地注視著他的孫子,像只上了年紀的老白頭鷹蹲在枯樹上觀察渺小的食草動物們;愛德華則急得臉紅脖子粗,要不是對方是他親爺爺,他恐怕就要大打出手了。西薩爾坐在角落裡,抱著鋼劍,不安地縮著肩膀,既沒出來勸架,也沒參與爭吵。
「出什麼事了?」露辛達叉著腰問,「半決賽就快開始了,你們能按時上場嗎?」
「這破比賽我不參加了!」愛德華吼道,「奶奶因為心臟病突發進醫院了,我要回去見她!」
他轉身欲走,一根手杖重重敲在他胸前,他吃痛地叫起來。
「比賽還沒結束,你想去哪兒?」布萊克森先生舉起手杖,攔住孫子的去路。
「所以你要我在這兒什麼也不干,眼睜睜看著她陷入生命危險?」
「你沒有『什麼也不干』,你做的是她一輩子夢寐以求的事。你又不是不曉得她有多希望你能在比賽中獲勝。拿著獎盃回去見她就是最好的禮物。如果你空手而回,哪怕她康復了也會大失所望的。」
愛德華推開祖父的手杖:「她康復後發現我們沒第一時間趕回去才會大失所望!」
「你以為你比我更了解你祖母?你去了也改變不了什麼。你既不是醫生,也不懂任何醫學知識,除了在醫院走廊上哭哭啼啼給醫生護士添麻煩之外,你還有什麼用處?假如祈禱和眼淚就能讓人恢復健康,那你在這兒祈禱和哭鼻子也是一樣。」
「你的血管里流的是冰碴子嗎?!」愛德華怒不可遏,「都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情搞這些兒童打架遊戲?拜託你成熟一點行不行?現在是人命關天啊!」
「兒童打架遊戲?」老布萊克森眼神雙眼一眯,「你不能因為自己不想參賽就這麼貶低這場比賽,你等於是在貶低所有努力練習參賽的人!」
愛德華扯開自己身上的防護服,將它們狠狠擲在地上。「這就是兒童打架遊戲,只有你這種人才會把它當作了不起的東西,因為你哪怕滿臉褶子了,還依舊是個長不大的小孩!」
「泰德!注意言辭!」
「我從沒喜歡過你們的這些過家家遊戲!它要不是奶奶的愛好,我連碰都不想碰這些鐵條!我是為了讓她老人家開心才硬著頭皮忍著噁心來練劍的!否則誰喜歡玩你們那些破羊皮紙上記載的雜耍技巧?」
「泰德!」
愛德華轉向一直縮在角落一言不發的西薩爾,向他尋求援助:「餵!你也說說話!你也想回去探望海妮奶奶的,對不對?」
西薩爾不知所措地望著怒髮衝冠的愛德華,又望了望陰沉嚴肅的布萊克森先生,幾度欲言又止。
見他不發表意見,愛德華衝過去提起他的衣襟,將他抵在牆上。「你他媽倒是吭聲啊!你爸媽死後海妮是怎麼對你的,她有多疼你多寵你你都忘了嗎?你這忘恩負義的混帳!」
「我……我不……」西薩爾期期艾艾,「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想……我覺得……」他偷偷瞄了一眼布萊克森先生,垂下眼睛說,「我認為如果我們帶著獎盃回去,海妮會更高興……」
愛德華怒極反笑。「誰給你骨頭你就向誰搖尾巴示好是嗎?沒骨氣的東西!你就一輩子當老東西的忠犬好了!我不奉陪了!」
「泰德……!」
西薩爾被重重推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茫然四顧,很是委屈。愛德華氣勢洶洶地沖向門口。布萊克森先生舉起手杖指著他胸口,想再度阻攔他,但他一把奪過老人的手杖,抬起膝蓋,兩手一撅,然後將那斷裂的木棍扔在老人腳下。
他撞開露辛達。走廊上的文森佐和亨里克發出驚恐的嚶嚶聲,猶如見到猛獸出沒的小動物一樣躲在角落不敢動彈。
「愛德華,你現在離開的話,就只能算你棄權認輸了。」露辛達追上去。
「這種幼稚遊戲誰贏誰輸很重要嗎?」愛德華譏誚地笑了。
露辛達停下腳步。她明白再怎麼挽留也無濟於事了。沒人能將這個年輕人強行留在賽場上。他的心思早就不在鬥劍上了。不,應該說他的心思從來就不在鬥劍上。她想。他只是一個因為家長的愛好而不得不從事同樣愛好的孩子而已,為了討大人的歡心,只能硬著頭皮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他其實根本不喜歡劍,他只是喜歡那些喜歡劍的人。
「抱歉,露辛達,讓你看笑話了。」布萊克森先生說。他彎腰拾起被愛德華撅斷的手杖,試圖將兩截木頭拼在一起,可失敗了。就像這根破碎的手杖一樣,他的家庭也永遠破碎了。在露辛達心目中,布萊克森先生一直是老驥伏櫪的典型,像個頭髮雪白猶能披甲上陣的中世紀老騎士。可現在她發現,他也不過就是個垂垂老矣的無助男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