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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4:41:19 作者: 芻不回
「來了?」外公也提前接到電話了,不過說完好像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讓林謹言進來,才又道,「飯菜快好了,你外婆在客廳看戲。」
林謹言嗯了聲:「你們身體還好嗎,海市最近不冷吧。」
「挺好的,不冷,今天還出太陽了。」廚房還有菜,外公讓林謹言坐,「你坐著,外公去端菜出來。」
林謹言嗯了聲:「您辛苦了,不用忙什麼,隨便吃就行。」
他走到客廳,看到沙發上坐著一個佝僂著的小老太,聽到興起處,揚聲叫好。
林謹言掃了眼電視,發現唱的是牡丹亭,眼睛突然就酸了。
他記得徐韻臨死前也在看牡丹亭,她還能給林謹言唱兩句:「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
她告訴林謹言:「你姥姥最愛聽牡丹亭,你媽從小跟著聽呢,學了兩句,只是可惜現在嗓子不行了,唱不出以前的感覺了。」
林謹言當然知道,徐韻又不是第一次給他唱牡丹亭,他幼兒園,學校有才藝表演,要求家長也要出節目,徐韻就唱過,穿文服上彩,身段婀娜,語調細膩婉轉宛若夜鶯,贏得滿堂喝彩。
外婆的阿爾茲海默症是選擇性遺忘,忘了身邊所有人,唯獨記住了牡丹亭和她命苦的女兒,連朝夕相處幾十年的丈夫都時常不記得。
家裡只有二老,林謹言曾提出請保姆,外公拒絕了,每次林謹言回來,都是外公親自下廚。
外公手藝不如外婆,但是也很盡心盡力,這一桌擺下來,六菜一湯,非常夠看。
林謹言推著懵懵懂懂的外婆坐到桌邊,幫她盛飯布菜。
外婆連忙攔住他:「哎呀,你是客人,怎麼能讓客人來給我盛飯呢,我自己來,謝謝你啊,謝謝你。」
林謹言把碗放到她面前,不知道第幾次糾正她:「外婆我是您外孫,不是客人。」
他說完頓了下,覺得其實外婆說的也沒錯,他常年不來,偶爾來一次,豈不是來做客的。
外婆笑呵呵道:「你這後生就知道哄我,我女兒才十六呢,高中還沒上完,哪來的外孫。」
林謹言便不說話了。
外公又從廚房端來了最後一道菜,坐下來,叮囑一句:「謹言不要客氣,想吃什麼夾什麼。」
林謹言嗯了聲。
一家人便悶頭吃起來,只有筷子輕輕碰到碗碟的聲音。
過了會,可能是外公也覺得有些過於沉悶了,道:「謹言今年找工作了嗎?」
「沒有。」林謹言頓了下,「不過,我打算出國,繼續學畫畫,去李老那。」
他那年出國學畫,就是在李老手裡。李老是有名的水彩畫家,曾經帶過徐韻,只是後來移民國外,再要找他就沒那麼方便了。他後來什麼也沒學成,回國的時候李老氣個半死,讓他滾了就這輩子都別出現在他面前。
外公嗯了聲,也想起來,問道:「你不是之前去過他那裡?」
「之前沒認真學,這次再去求求他。」
外公又嗯了聲:「這次要好好學。」
「我會的。」
談話進行到這,好像又沒什麼可說的了。
過了會,反倒是外婆開了口,笑眯眯看著林謹言:「這位後生,你年紀看著不小了,上大學了吧,談戀愛了沒?韻韻現在高中,學校里就有女孩子談戀愛,我就讓她上大學再談。大學裡要是有像你這樣聰明懂禮貌又長得好看的男生,我是願意讓韻韻談的啊。」
林謹言霎時哭笑不得:「外婆,我是你外孫,我都大學畢業很久了。」
外公給她夾了點菜:「好了,你吃吧,韻韻大學也不會談戀愛的,放心。」
外婆有點不高興,但是她喜歡的菜,她還是給面子地吃了,又道:「韻韻也喜歡紅燒肉,我少吃一點,留給她放學回來吃。」
外公明顯已經適應了外婆的狀態,還配合著應道:「給她留了。」
林謹言卻不管什麼時候聽到外婆這樣說,都會覺得心口發悶,沒什麼排解的辦法,只好也悶頭扒飯。
吃了一會,外公大概是被外婆提醒了,問道:「今年談對象了嗎?過了年你也二十六了。」
林謹言筷子頓了下,夾了一塊面前的水煮魚:「沒有。」
「可以談了。」
「不急。」
談話到此中斷。
下午,林謹言出門,先去看望徐韻,他每次回來都要去看徐韻兩次,一次單獨去,一次和外公外婆一起,不過這兩年外婆就不會去了,怕刺激她。
徐韻死後,外公堅持把骨灰帶回了海市,埋在了海市的墓地。每年林謹言都會提前一兩天回來。
墓地有些遠,他打車坐了兩個多小時才到,又在附近買了徐韻最喜歡的紅玫瑰。
海市雖處南方,冬天也一樣蕭索,墓園更是光禿禿的,要麼枯草幾根。
這個天墓園裡沒什麼人,林謹言很容易就找到了徐韻的位置。
如果說人死後有什麼是稍微值得高興的,大概就是,年輕時死去,靠著幾張照片在還記得她的人心中,容顏永駐。
墓碑上的徐韻,是她生前最鮮活姣美的時候,笑容里不摻雜一絲一毫的雜質,冬日的陽光下,純粹得仿佛消融的冰雪,又像他手裡嬌艷的玫瑰。
林謹言彎腰把玫瑰花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