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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4:15:23 作者: 七微
趙芸牽出一抹虛弱的笑容,微微抬手,指著床邊的凳子,對傅希境說:「過來坐。」
然後她讓南風出去,只留下傅希境一人在病房。
她本以為他們會談很久,結果三分鐘後,傅希境便走了出來,他伸手按在她肩膀上,輕輕說:「你進去陪媽媽說說話。」
南風心頭一跳,想忍沒忍住,眼淚一下子就飆出來。
傅希境抱了抱她,幫她擦去眼淚,「乖,別哭,別讓媽媽擔心。」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
「媽媽。」她伏在趙芸身上,輕輕地喊她:「媽媽,媽媽,媽媽……」一遍又一遍,怎麼喊都不夠似的。
趙芸伸出手,以指為梳,一下一下梳著她的頭髮,緩慢地,輕柔地,那樣依戀,那樣不舍。
「小風,答應我,不要哭。」
「嗯,媽媽。」
「我走後,將我的骨灰帶回國,跟你爸爸葬在一起。」
「嗯,媽媽。」
「別難過,我覺得很幸福,等了這麼久,我終於可以與你爸爸團聚了。」
「嗯,媽媽。」
「小風,你要幸福。」
「嗯,媽媽。」
「我有點累了,你出去吧,我睡一會。」
「嗯,媽媽……」
自始至終,她都沒有流一滴眼淚,嘴角微微翹起,輕柔地應著每一句話。
她退出病房,緩緩闔上房門,她的目光透過fèng隙霎也不霎地望著病床安詳沉入睡夢中的人,直至門徹底關上。
「媽媽,再見。」她在心底輕輕而鄭重地說。
謝謝你,多給了我一個月的時間。
謝謝你,願意醒過來,同我好好地道別。
我不哭,因為有你那麼愛我。
我不悲傷,因為我相信,下輩子,我們一定會再次遇見的,對不對?
下輩子,我們還做母女。換我做媽媽,你做女兒,讓我給你全世界最好的疼愛。
南風將臉深深埋入傅希境的胸膛,拼命吸取他身上的溫度,他擁緊她,迎接著這一刻她所有的脆弱與依賴。
第二天上午,他們在殯儀館為趙芸舉行了簡單的遺體告別儀式,南風神色悲戚,卻沒有哭。
當晚,他們就飛回了國內。
本來傅希境考慮到她的情緒與接連三天沒有休息好,想等一天再回國,可南風堅持要立即走,她說,媽媽不喜歡這裡,她一定想快點回到爸爸身邊。
漫長的飛行途中,南風一直緊緊抱著趙芸的骨灰盒,將它放在心口的位置。這是她與媽媽最後的時刻。
除了喝水,她吃不下任何東西,傅希境雖擔心,卻也沒有勉強她。他知道,雖然她答應過媽媽不難過不哭泣,可親人間的生離死別是一種怎樣的悲痛,他深深體會過。怎麼會不難過不悲傷呢?
他伸出手,緊緊握住她的。
抵達蓮城,已是深夜,司機早已等在機場。
十一月的南方城市,是一年中最好的季節,正是月中,一輪圓月皎潔地掛在夜空里,月色無邊。
南風抬眸望向夜空,輕輕撫摸懷中的骨灰盒,媽媽,歡迎回家。
她昏迷著離開這座城市,時隔多年,終於再次回到這裡,卻是以更沉寂的方式。
車子朝市區駛去。
南風一路飛行沒合眼,此刻終於疲憊不堪,靠在傅希境的肩膀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傅希境將她的頭輕輕地挪到他的腿上,讓她睡得更舒服一點。
她實在太累了,車子抵達目的地,他喊了她好幾聲,她都沒有醒來。
傅希境讓司機先離開。
他脫下外套,蓋在她身上,然後在她額上輕輕地印下一個吻,「好好睡吧。」
南風再醒過來時,發現自己還躺在傅希境的腿上,他的手擁著她,頭微微後仰,閉眼靠在座位上。
車窗外,已有淡淡晨光。
她剛一動,他便醒了過來。
南風說:「你怎麼不叫醒我?」
他微笑:「你好不容易睡著了,不捨得。」他輕撫她的臉:「睡得好嗎?」
南風點點頭。
坐起身,望向窗外,忽然愣住。
車子停留的地方,她太熟悉了!這裡的一糙一木,曾陪伴她好多年,見證了她整個少年時代以及青春期。
這裡是她的家,曾經的家。
她怔怔地打開車門,腳步不由自主地朝門口走過去。她站在斑駁的鐵門邊往裡面望,淡淡的熹光里,磚紅色的三層小洋樓,綠意叢生的小花園,園子裡的小小桂花樹,鐵門上掛著的綠色信箱,仿佛一切都沒有變,還是她十八歲前的那個模樣。
她的眼睛有點模糊,水光里,她仿佛回到多年前,每天清晨,她咬著麵包背著書包飛奔著跑出鐵門,回頭望,媽媽總是站在二樓露台上目送她,一邊大聲沖她嚷,慢點!女孩子家怎麼沒一點形象!她沖媽媽做個鬼臉,嬉笑著跑遠。
還有無數個夜晚,她聽到屋子外響起爸爸回來時特意鳴響的車子喇叭聲,她跑下樓去,等在車庫裡,等爸爸下車時她衝過去從身後捂住他的眼睛,擬著蠟筆小新的聲音說,猜猜我是誰?爸爸便會假裝思考一下,然後故意猜錯,到第三次才說對。這樣幼稚無聊的遊戲,彼此卻都樂此不彼。到最後她跳到爸爸的背上,像八爪魚般賴著他,讓他背著上樓。踩著一級級樓梯慢慢往上爬,有陣子她狂吃,胖了一圈,爸爸就愛調侃她說,小風啊,你得減減肥了呀,再這麼胖下去老爸快要背不動嘍!
在這個屋子裡,那些溫柔似水的美好舊時光啊……
傅希境上前,打開鐵門,回頭望向她:「南風,歡迎回家。」
她抬眼,深深地望著他,眸中水光更盛。
此刻,無需解釋,無需言謝,千言萬語都在彼此這深深的一眼裡。
她抱著媽媽的骨灰盒,抬腳,走進去。
媽媽,我們回家了。
三天後,趙芸的骨灰與季東海的合葬在一起。他曾對她戲謔過,將來死了,我們就葬在一起,到了另一個世界,也好做個伴,不怕寂寞。
爸爸,以後,你就不會再寂寞了。
媽媽,但願真如你所說的,在另一個世界裡,你跟爸爸重逢了。
南風深深鞠躬。
傅希境站在她旁邊,也深深地鞠了三個躬。
起身,他凝視著墓碑上季東海的照片,牽過南風的手,輕輕卻鄭重地說道:「請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小風,像您那樣寵愛她。」
南風緊緊回握他的手,無言傳遞著心聲。
他們之間,愛與恨,兜兜轉轉,糾糾纏纏這麼久,卻還能守得雲開見月明,能夠執手,這一定是上天仁慈的恩賜。
就為這份恩賜,就為過去那些日日夜夜的輾轉,那些痛苦,那些長夜裡絕望的眼淚,此生,她都將好好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感情,她將傾盡此生所有的溫柔與深情,來回報他的深愛。
他們在墓碑前站了許久,直至夕陽漸落,才下山。
他牽著她的手,沿著石階而下,走著走著她忽然停下來,他側頭,問她:「怎麼了?累了?」
南風搖搖頭,第三次問他:「在病房裡,我媽媽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他第三次給出她同樣的回答:「這是我跟她的秘密。」
南風氣結,一屁股坐在台階上,「好累,不走了。」
他無奈地笑,轉身,蹲在她面前,拍了拍自己的背。
南風不動。
他也沒動,就那樣蹲著。
突然地,他背上一沉,她跳上他的背,死死地勾著他的脖子,哼一聲:「不告訴我,那你就背我到山腳吧!」
他搖頭輕笑,托起她,穩穩地起身。
她故意為難他,在他背上不安分地動來動去,他也不惱,依舊穩穩地邁著步伐。
南風鬧騰夠了,終於安分下來,靜靜地趴在他的背上。
「阿境。」
「嗯。」
「對不起。」
「什麼?」
「謝謝你。」
「傻瓜。」
「我愛你。」
太多太多的情緒,千言萬語,她知道他都懂,可她還是想要告訴他。
「我也愛你。」他將她摟得更緊。
「阿境。」
「嗯。」
「你剛剛在我爸爸面前說的那句話……」
「嗯?」
「期限是多久?」
他緊了緊手臂,將她的身體更貼近他,他微微側頭,臉頰貼著她的:「有生之年。」
有生之年,誓死嬌寵。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