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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4:15:23 作者: 七微
深深的恐懼無孔不入地朝他襲擊過來。
也不知在雪地上走了多久,他的臉都要被凍僵了,喊她名字的聲音開始發抖。
終於,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遠遠的,便看到那橙色的身影在奔跑,深深夜色下,蒼茫雪地里,她像是要把自己放逐似地,拼命在往前奔跑。
傅希境急奔過去,大聲喊她:「南風!季南風!」
她像是沒有聽到般,繼續跑著,然後,似乎終於力竭,「撲通」一聲,她整個人往前撲倒在地,一動不動。
他大驚,「南風!」
走近了,他才聽到細細的哭聲從雪地里發出來,先是很小,然後轉大,最後變成了嚎啕大哭。
傅希境彎著腰,大口大口喘氣,快要蹦出嗓子的一顆心,終於安撫下來。
南風哭得專注,哭得盡情,哭得痛快,這遲來的眼淚,這幾個月來的壓抑,那些難過、痛苦、悲傷、想念,統統在這一刻,化作洶湧的淚水,落在了潔白的雪地里,融為一體。
傅希境蹲下身,扶起她,攬過她的肩膀,將她冰涼的身體整個攬入懷裡,一下一下撫著她的頭髮,輕聲說:「哭吧,盡情哭吧。」
南風緊緊地揪著他的衣服,這一刻,他是這寂靜遼闊世界裡她唯一的依靠,是大海里的浮木,她只想緊緊抓住不放,她放任自己趴在他懷裡,喃喃訴說:「她怎麼可以說走就走,連句再見也不說……」
「我們說好的,聖誕節一起看雪,還一起煮茶喝的……」
「我們說好的,等賺夠了錢,就退休,去買塊地,一起終老的……」
「我們說好的,到老也要一起去逛街,去美容,去旅行……」
「她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
南風泣不成聲。
傅希境緊緊抱著她,將自己的溫度傳遞給他,也傳遞他的心疼。
過了許久,她的哭聲漸小。
傅希境微微鬆開她,摸了摸她冰冷的臉頰:「實在太冷了,我們得馬上回去,否則你會生病的。」
南風乖巧地點點頭,十分內疚地說:「對不起。」她什麼都沒想,就發神經般地跑了出來。
「傻瓜。」他為她整了整衣服,帽子嚴嚴實實地扣上。
在冰天雪地里跑得太久,又哭到力竭,南風剛走幾步,踉蹌著差點撲倒,傅希境一把拽住她,然後在她身前蹲下來,「上來,我背你。」
南風立即拒絕:「不行,雪地難行,你背著我太吃力了。」更何況,受了凍,他的臉色也不太好。
「我可以走!」說著她大步往前,可腳是真的凍僵了,不聽使喚,一下子撲倒在地。
傅希境嘆口氣,將她拉起來:「你就別逞強了。」他再次蹲下身:「上來,背著你會更快回到旅舍。」
南風無奈地爬上他的背,他穩穩地托住她,邁開步伐,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
這深夜遼闊的雪域裡,那麼靜,那麼靜,只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以及他的腳步踩在雪地上輕微的「咔嚓」聲。南風微微偏著頭,輕輕閉上眼,這一刻,她的心就如同這山巒夜色一般安靜。在這寂靜里,她想起好多年前,他們在一起的那一年春節,他們去北國看雪,也去了滑雪場,玩得累了,她耍賴不肯走,跳到他背上讓他背,他也是如今晚這般,穩穩地托著她,深一腳淺一腳踩在厚厚雪地里,慢慢前行。
退去的淚意,忽然間又一齊湧上心頭。
糾糾纏纏這麼多年,哪怕這一刻他們靠得如此近,她心裡依舊很清楚,那道橫溝,自己還是無法跨越過去。
那麼無力,那麼絕望。
兩個人雖然都受了凍,但萬幸的是沒有大礙,也沒感冒。他們在Saas-Fee又待了兩天,才離開。
這次傅希境租了一輛吉普車,帶著南風沿著阿爾卑斯山脈地區自駕游。
秀麗的阿爾卑斯山沿途風光無限,白雪覆蓋,世界沉浸在一片澄淨晶瑩的安靜里。只是氣溫愈來愈低,車行變得緩慢。
「真美!」南風望著車窗外延綿的雪山,其實一路上都是這樣美麗的風光,她依舊忍不住讚嘆。
傅希境笑說:「夏天的瑞士更美,是另一種風情。夏天的時候我們再來度假好不好?」
南風沉默著望窗外,沒接腔。
大概不會再有下一次的機會了吧。
傅希境望了她一眼,也沒再出聲,專注開車。
忽然,南風驚呼一聲:「天吶!」
傅希境扭頭,循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神色一凜,趕緊停下車。
公路一側的雪地里,一輛藍色吉普車側翻在地。
傅希境與南風瘋跑過去,車窗是關上的,車內趴著兩個人,是一對年輕男女,男人以保護的姿勢將副駕上的女人摟在懷裡,覆在她身上,額頭上鮮血直流。
傅希境一邊敲著窗戶,一邊大聲喊著,可裡面毫無反應。兩人大概都已昏迷過去。
南風哆嗦著手指按報警電話。
還好這公路離最近的城鎮不算遠,半小時後,警車與救護車呼嘯而來。
這半個小時裡,傅希境與南風寸步不離地守在藍色吉普旁邊,有想過將車窗敲碎,將人拖出來,可又怕一個不小心會傷著人。內心裡非常著急,又無法確定裡面兩人的生死情況,也不知道他們出了事故多久,就算傷不重,天氣這麼冷,熄火的車內沒有暖氣,也會將人凍傷的。
遠遠聽到警笛聲,傅希境與南風同時鬆了口氣,這一刻才感覺到渾身都快凍僵了。
傅希境擁著南風回到車內。
過了會,有警官來敲車窗,「先生女士你們好,得麻煩你們跟我一起回趟警局了,錄個口供。」
到了警局,錄完口供,離開時,南風擔憂地問道:「那兩個人還好嗎?」
警官說:「男人傷了頭部,不過不是很嚴重,女人只是受到了震盪暈了過去,一點小擦傷。幸好被你們發現了,他們已經在雪地里昏迷了兩個小時,如果再晚點,會被活生生凍死!」
南風輕輕舒了口氣,心有餘悸。
出了警察局,她對傅希境說:「我們把車退了吧,又開始下大雪了,氣溫也好低,太不安全了。」
傅希境點點頭:「好。」
沉默了會,南風說:「我想回舊金山了。」
這是他們出來的第七天,她知道,臨近年底,他的工作有多忙碌,而她,也想媽媽了。
傅希境說:「好。明天我們就離開。」
原本南風以為救下那輛藍色吉普車的主人不過是一段小插曲,沒想到傍晚時傅希境竟然接到一個電話,是那名發生車禍的女子,她在電話里表達了深深感激,在得知他們還沒有離開小鎮時,立即表示要到他們入住的酒店當面說聲謝謝,並請他們吃晚餐。
傅希境本想拒絕的,可女子十分堅持,他問了下南風,南風本來也覺得沒有必要,可她忽然想起,事故現場,駕駛座上的男人在危機時刻,義無反顧地將女人掩在懷裡的那個畫面。當時,在等待救護車的那半個小時裡,她一直望著車內那個畫面,心裡深深動容。
她答應了。
晚餐餐廳是對方選的,就在酒店附近不遠處,地道的瑞士餐廳。
七點半,他們去赴約。到時那對男女已經坐在臨窗的位置,很好認,一堆西方面孔里兩張鮮明的東方面孔,更何況男人額頭上還纏著紗布。
見到他們,兩人站起來。
男人伸出手,同傅希境握了握,「傅先生,非常謝謝你們能來。」他笑了笑,說:「很巧,我也姓傅,傅子宸。」他指著身邊的女子介紹道:「這是我太太,明媚。」
「傅希境。」他指了指南風:「季南風。」
明媚說:「真的太謝謝你們了。」她的語氣里有劫後餘生的感慨。
南風笑說:「太客氣了,只是舉手之勞,換做任何人,都會這樣做的。」
「真的。」明媚忽然雙手掩面,語調哽咽:「若沒有你們,我……」
傅子宸伸手擁住她,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道:「傻瓜,怎麼又哭了,有客人在呢!」他抬頭,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在醫院裡,她剛剛得知自己有了身孕,嚇得半死,又後怕又自責。情緒有點不太穩定,請別介意。」
明媚也抬起頭,擦掉眼淚,笑著說:「抱歉。」
南風搖搖頭,說:「恭喜你們!」
傅希境也說:「恭喜你們!」
「謝謝,謝謝。」明媚說著眼眶打轉的淚水又忍不住落下來,初為人母,又欣喜又茫然,更何況是在一場小災難後得知的消息,差一點就失去了這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