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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4:15:23 作者: 七微
    謝飛飛卻坐在椅子上,久久不動。

    「飛飛。」南風催她。

    謝飛飛輕輕說:「南風,我真不想見他。」

    南風手指按在她肩膀上,說:「不管他做過什麼,他都是你爸爸。」

    她了解謝飛飛的心思,她耿直、磊落,最重要的是,謝父在她心裡,是偶像,是榜樣。記得剛上大學的時候,宿舍的女孩們一起談論偶像,另外兩個女孩子說的都是明星,而謝飛飛卻說,我才不追星呢,我的偶像是我爸爸!她的語氣那樣驕傲。南風鼓掌,驚呼,我也是!兩個人的友誼也因此開始。

    等了很久,謝飛飛終於起身,走向審訊室。

    謝長明仿佛在短短半天間便老了好幾歲,神色憔悴,昔日臉上的意氣風花此刻盡褪。他抬眼望了眼謝飛飛,又匆匆低下頭,輕聲說:「飛飛,對不起。」

    謝飛飛在他對面坐下,問他:「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明知是錯,明知總有一天,那些見不得光的東西,終會暴露,還要這樣去冒險?

    謝長明沉默。

    叫他如何回答?他實在沒有勇氣在女兒面前大言不慚地說,是人,總會有貪念。而一念之間,便已回不了頭。

    謝飛飛也沉默。

    良久,謝長明才再開口:「你媽媽,還好嗎?」

    「你覺得媽媽能好嗎?」

    謝長明又低下頭,謝飛飛別過視線,他愧疚、無地自容的模樣,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地剜著她的心。

    「飛飛,照顧好你媽媽。」謝長明淒清地笑了笑:「我這是自作自受,怨不得任何人。」

    謝飛飛猛地拉開椅子,跑了出去。

    她沒有辦法再待下去。

    「我爸爸的案子有幾成勝算,或者說,有勝算嗎?」謝飛飛問金律師。

    金律師說:「飛飛,我們是朋友,我也沒必要跟你打官腔,說實話,」他搖了搖頭,「有點難,因為原告方證據確鑿。」

    謝飛飛伏在方向盤上,久久不語。她想問,那他會判刑嗎?可是她不敢問出口,她心裡也知道,最壞的結果,便是如此了。

    金律師微微嘆氣,拍了拍她肩膀:「但我依舊會盡我一切能力。」

    「謝謝你,老金。」謝飛飛說。

    金律師離開後,南風對謝飛飛說:「你下來,我來開車。」

    謝飛飛沒拒絕,她坐在副駕上,似是累極,歪著頭靠著車窗,閉眼睡去。

    南風看著她,像是透過歲月,看著當年十幾歲的自己,也是這樣無措、擔憂、驚懼。

    她心疼她,就像心疼當年的自己。

    她們回到醫院,剛進病房,羅素蓉便急急問道:「你爸爸怎麼樣?律師怎麼說?」

    謝飛飛不擅長說謊,也不敢如實回答,遲疑間,南風已開口:「情況還在調查中,乾媽您別太擔心,先顧好你自己的身體要緊。」

    羅素蓉卻沒那麼好騙,她慘澹地笑了笑,說:「雖然我不太懂法,但我知道,這個事情,沒這麼容易的。」她縮回被窩裡,轉過身背對著她們,肩膀一聳一聳的,又忍不住哭起來。

    謝飛飛走了出去。

    南風跟出去,她在謝飛飛身邊坐下來,「飛飛,你一天沒吃東西了,你想吃什麼?我去買。」

    謝飛飛搖頭。

    「飛飛,你曾經說我,說不管怎樣都要吃東西,吃飽了,才有力氣打仗。你怎麼光曉得說我,就不管自己了呢?」南風勸道。

    謝飛飛苦笑:「南風,我終於明白了一句話,知易行難。你別勸我了,我現在真的吃不下,我明天再吃,行嗎?」

    南風嘆口氣。

    兩個人就那樣傻傻地沉默坐著。

    過了許久,謝飛飛忽然開口,低低的:「南風,如果我爸爸真的被判刑,我媽媽她會崩潰的吧?」

    南風心裡一震。

    她握住謝飛飛的手:「不許瞎想!」

    「南風啊,我只能做好最壞的打算,也許這樣,當事情真正發生的時候,我才不會瘋掉吧,呵呵。」

    「飛飛……」她哽咽,再也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這樣的時刻,語言是多麼蒼白無力。

    晚上八點,南風才離開醫院,她打車回到趙芸的病房,她坐在病床邊,握著媽媽的手,將臉孔伏在她身上,很久很久,然後起身離開。

    她離開後,寧大姐回到病房,幫趙芸整理被子時,發現她胸口的那一塊,有著氤氳的水漬。

    南風在醫院門口站了會,清冷如許的夜色,風呼呼地吹來,她吸了吸鼻子,掏出手機,撥了個號碼,很快,那端便接起,傅希境帶著濃濃鼻音卻不掩驚喜的聲音傳來:「南風?」

    「嗯,是我,你在哪裡?現在方便見個面嗎?」

    傅希境說:「我在家,噢,就是江邊公寓,上次你來過的那個。」

    南風說:「我去找你。」

    她掛掉電話,伸手攔計程車。

    二十分鐘後,她站在傅希境的公寓門口,抬手,放下,再抬手,又放下,如此反覆,良久,她閉了閉眼,伸手按鈴,門內的人像是等待很久似的,鈴聲剛響,門便被打開。

    傅希境一把將她拉進去:「外面冷,快進來。」他低低咳嗽了一聲。

    「你感冒了?」南風看他捂得嚴嚴實實的,說話也帶著鼻音。

    「嗯,有一點,快好了。」他倒了一杯熱開水給她。

    兩個人在沙發上坐下,傅希境坐在單人位上,看著她。南風握著水杯,暖暖的溫度傳遞到手心,讓她的心漸漸靜下來,可是,依舊不知如何開口。

    她微微低著頭。

    傅希境終是先開口了:「南風,你特意來找我,是不是有什麼事?」

    南風兀自笑了笑,對自己說,既然來了,還矜持什麼呢?眼前晃過謝飛飛以及她媽媽流淚的臉,她抬起頭來,望著傅希境:「是的,我找你有事。」

    話落,她便看到傅希境的眼神黯了黯。

    他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做聲,以眼神示意她說。

    南風將謝長明的事情簡單地說了,傅希境是何等聰明的人,立即明白了個中緣由,他的眉毛微微蹙起。

    南風低低地說:「我知道這件事很麻煩也很嚴重,可是我跟飛飛真的不知道還能找誰幫忙。」

    見他久久低頭沉默不語,南風手指緊握,急道:「只要你幫我,我可以答應你任何要求!」

    傅希境豁然抬眸,望著她的眼神里情緒複雜,有震驚,有哀傷,還有淡淡的悲涼。

    南風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這一刻,她心裡同樣數種情緒交織,難堪、無奈以及悲傷。

    他們之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依舊沉默。

    南風深深呼吸,抬眸望向他,他也正霎也不霎地凝視著她,幽深的眼眸里,不辨喜怒。她喃喃地說:「我說真的……」

    傅希境望著她,仿佛想要將她看穿,剎那間,無數種情緒閃過他心頭,她拋給他一個多麼大的誘惑啊,任何條件!只要他開口,從此以後,她便不會再逃避他。這樣近乎赤裸難堪的交易,他應該一口回絕她的,可是,他卻猶豫了。她就坐在他面前,離他這樣近,他甚至能聽到她急促的呼吸聲,深深呼吸,就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她離他這樣近,觸手可及的距離,可是他卻不能擁抱她。五年的尋找與等待,再重逢,一年多的追逐,她卻一味逃離,任憑他如何努力,她卻始終固執地堅守著她的固執。分明愛著,她卻不肯承認,彼此相守,更是一場遙不可及的夢。

    「好,我幫你,你嫁給我。」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長久的沉默之後,終於沙啞地道出。

    他微微閉眼,有心痛與悲涼一齊碾過心臟,他想起自己曾對她說,我見不得你受傷,更見不得你受一點點委屈,哪怕那個人,是我自己,也不可以。因為啊,你是我心尖上的人。

    可如今這算什麼?他以這樣悲哀的方式,向那個心尖上的人,求婚。

    他不願,可他沒有辦法。就讓我自私這一回吧,就這一回。自十六歲之後,這麼多年來,他從未對任何人或事物有這麼強烈近乎執拗瘋魔的願望,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想娶她,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南風微張著嘴,呆怔住。

    她想過很多種可能,唯獨沒有想過他會直接求婚。不知為何,這一刻,她腦海里沒有想別的,唯一閃現的,竟是多年前白睿安惡狠狠地說過的話:你以為他愛的是你?別傻了!他不過愛的是你這張神似黎曈曈的臉!

    她心頭猛然一顫,脫口而出:「傅希境,你到底愛的是我,還是黎曈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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