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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4:15:23 作者: 七微
    飛機在蓮城降落時,白睿安將遮陽板推上去,指著窗外愈來愈近的地面對南風說:「小風,你準備好了嗎?」

    她閉了閉眼,點頭。

    落地後,她不再是季南風。她有了一個新的名字,趙西貝。趙,隨母姓,西貝,假。

    是的,假。她要以一個假的身份,頂著一張與另外一個女孩相似的臉,去接近傅希境,展開白睿安精心策劃的一場報復。

    「小風,你要讓他愛上你,再狠狠拋棄他,讓他也嘗一嘗失敗與被心愛之人背叛的滋味!」白睿安嘴角挑起一抹陰森的笑,他手握成拳、手背青筋畢露的模樣令南風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她開始懷疑,他的目的真的只是商場利益?他對傅希境,似乎有一種強烈的恨意。

    可她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她把自己交給了叵測的命運,未來會遭遇到什麼,她已經全然顧不得了,也不再懼怕。她曾經擁有全世界,卻在一夕之間,分崩離析。她再也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

    因為一無所有,所以無所畏懼。

    {我遇見那麼多的人,可為什麼偏偏是你,看起來最應該是過客的你,卻在我心中占據這麼重要的位置。}

    傅氏集團位於蓮城最繁華的CBD地段,一主一副兩棟三十五層大樓高高聳立,寰宇地產設在副樓,從九樓到三十五樓,全是寰宇的辦公區域,傅希境的辦公室在頂層,落地窗外,正對著寬廣的蓮城音樂廣場,當年規劃這個廣場的城建負責人是個狂熱的法式建築愛好者,因此音樂廣場充滿了濃厚的異域風情,最顯著的標誌就是廣場上那成百上千隻白鴿,成為蓮城最美麗獨特的城市風光。因為那些鴿子,音樂廣場有一種慵懶散漫的風情,吸引了很多街頭藝術家常年在這裡駐紮,畫畫的,彈唱的,做人體彩繪的,以及手工創作達人等等。廣場西側有一家非常獨特的咖啡館,每天下午三點一刻,只要走得開,傅希境都會步行穿越地下通道,去咖啡館喝一杯很正宗的藍山,風雨無阻。

    這天下午,他如常去咖啡館,經過中心廣場時,一聲悽厲的尖叫聲驚擾了白鴿,也吸引了他的目光。春節剛過,天氣還很冷,廣場上人不多,支著畫架出來賺錢的畫者更是寥寥,他側頭便看見尖叫聲的來源。

    不遠處,一個男生正揪著一個女孩的短髮,揚手一個耳光扇過去,他的同伴一腳踹翻女孩的畫架,還不解氣,惡狠狠地吐了口痰,啐道:「啊呸,老子找你畫像那是看得起你好啵!還想收錢?也不去打聽打聽老子的名號,沒收你攤位費你就燒高香吧……」

    「王八蛋!人渣!」女孩一邊尖叫一邊咒罵,手中的鉛筆胡亂在抓著她的那人身上戳,那人「靠」了句,揚手再要抽她,手指卻忽然被人截住,男生側目怒喝:「誰他媽多管閒……」話音未落,臉頰被生生痛擊一拳,傅希境用了全力,男生被揍翻在地,血跡自嘴角蔓延,他爬起來想要還手,傅希境的第二招比他更快,男生呲牙咧嘴地躺在地上,他同伴見機扶起他,罵罵咧咧地走遠了。

    「你沒事吧?」他轉身,問被推倒在地的女孩。

    女孩自地上坐起,轉身,仰頭望著傅希境,扯起嘴角笑:「我沒事。謝謝你,先生。」

    傅希境看著她的臉,一怔。

    「你叫什麼名字?」他輕喃,似夢囈。

    女孩依舊坐在地上,仰頭望著他,她的短髮凌亂,有幾縷遮住了眉毛,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亮得驚人,明明嘴角掛著一絲血跡,眸中卻盛滿了無所謂的笑:「西貝,趙西貝。」

    這一場周密的計劃,她曾心存擔憂與惶恐,白睿安對她說,小風,相信我。

    直至這一刻,她望著傅希境怔忪的神色,她才終於相信,他說得沒錯。

    很多年後,她始終忘不了她與傅希境的初見,暮冬的午後,菲薄的陽光下,他逆光而站,俊容隱在陰影中,神色里有淡淡的關切,她仰頭望著他,對他說,我叫趙西貝。她眉眼裡全是笑,心裡的悲傷卻如海嘯過境。這遲來的初見,只隔著幾個月的光陰,卻又隔著山長水闊,時過境遷。那樣悲涼,那樣無奈。

    她支著畫架的陣地,是他通往咖啡館的必經之路,每次見到他,她便蹦跳著過來打招呼,在她第N次提出要給他畫一張像以表救命之恩時,他終於在她面前坐下來。一個小時沉靜的時光,她的眼神無數次投在他眼角眉梢,專注又熱烈,他的面孔在她手指細膩的描摹下,漸漸顯山露水。最後一筆勾勒完,塵埃落定,她在左下角簽上名字,吹了吹紙上的碎屑,興沖沖地拿給他看,像個討要讚美的孩子般問他,像嗎?喜歡嗎?

    他端詳了很久,眉毛微蹙,她嘴角的笑容漸隱,他卻忽地微微一笑,畫得很好。我請你喝咖啡。

    每次見到他,都是清冷的一張臉,漆黑雙眸似一潭幽深的湖水,深不可測,不辨喜怒。此刻,他唇角微勾,如冰雪消融,如幽深湖水裡投入點點星光,令她不禁怔忪走神。

    這之後的事情,便顯得那樣水到渠成。她的熱情,她的主動,她俏皮的笑,她眉眼間的生動,宛如廣場上流動的迷人景致,讓他無法忽略與拒絕。也如午後三點一刻的藍山咖啡,成為他生活中的習慣。

    她成為他的習慣,卻忽然從廣場上消失,整整一個禮拜,他從廣場上經過,視線所及之處,她的領地已被別的畫者占領。喝咖啡的時候,他竟然走神了,舌尖上滾燙的觸感令他猛然心驚,自己竟然在想她。可他頹喪地發覺,除了知道她的名字,對她,他一無所知。從未有過的悵然感席捲而來。那種悵然感一直持續到第二天下午,他接到她的電話,是一個公用電話,電話里先是傳來滴滴答答的雨聲,而後才是她的聲音,一點點疲倦,一點點忐忑,她說,我錢包丟了,也沒有別的朋友可以找,你可以來接我嗎?接著她說了個地址。

    原來這些天,她混在美院的學生里,去郊外一個古鎮寫生,學生們只去三天的,她卻留戀那裡的青石板路、破舊的巷子,一直呆到今天,卻不小心弄丟了錢包。

    當他撐著一把大黑傘出現時,她正抱著畫夾蹲在一個屋檐下躲雨,天色已晚,古鎮裡的紅燈籠次第亮起,她的頭頂就掛著一隻,燈影綽綽,映著他從雨中闊步而來的身影,他站在她面前,低聲喚她,西貝。這一聲暗啞輕柔,百轉千回,夾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驚擾了夜色下的古鎮,也擾亂了她一顆安靜的心。

    她起身,隔著雨幕,望著傘下的他,良久,忽然,她猛地衝進傘內,手中畫夾跌落在地,她微微踮腳,雙手繞上他的脖子,嘴唇迅疾覆上他的,涼涼的溫度,沾染了這春雨的氣息。他垂著的手,緩緩攬上她的腰,那個由她開始的淺吻,被他一點點加深,唇齒相依,無限纏綿。

    那晚,她留在了他的公寓。

    極致纏綿的片刻,她的淚水磅礴而下,嚇著了他,他停下動作,柔聲安撫她,她指甲深深掐進他的背,邊落淚邊笑著搖頭說,我沒事,只是,太痛了……他低頭,溫柔細密地吻去她眼角臉頰洶湧的淚。

    她閉著眼睛,淚水如決堤的江河,怎麼都止不住,身上痛,心裡更痛。她知道,這一刻之後,她再也沒有回頭路。

    第二天,她搬進了他的江邊公寓。她行李簡單得令他訝異,一隻舊行李箱,一個畫夾,便是她全部家當。她說,我在孤兒院長大,輾轉過好幾個福利院,箱子就是我移動的家。

    她輕巧無謂的話令他心疼,對她便格外地好。他大了她七歲,把她當做小孩子般寵,像是要彌補她物質上的缺失,總是給她買很多名貴的衣服,可她一件都不喜歡,統統原封不動地退回品牌店。她扯了扯身上寬鬆的襯衣,嘟嘴撒嬌,原來你嫌棄我的品味啊!惹得他哭笑不得。

    她也不肯用手機,她說,我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需要聯繫。他說,那我呢?

    她眨眨眼,你想聽我的聲音,就來廣場陪我畫畫,或者回家來見我!

    她依舊在廣場給人畫人像,他勸說過,可她說,那是她的樂趣,他便隨她去了。除此之外,她的生活里便只剩下他。不去廣場的時候,她都窩在江邊公寓裡,像個小妻子那樣,為他洗燙衣服,打掃衛生,對著食譜學做菜、煲湯,可惜她沒有天賦,總是把廚房弄得雞飛狗跳,每每讓他收拾爛攤子。出乎她意料,他竟做得一手好料理。面對她誇張的訝異,他笑說,十幾歲出國留學,傅家故意歷練他,一切全靠自己。言談間,一語淡淡帶過那些年的心酸。

    暖黃的燈光下,她吃著他親手做的意面,他好興致地倒了兩杯酒,餐桌上藍色陶瓷花瓶中插著大捧開得熱烈的香水百合,淡淡的芳香飄散在空中,一切美好得不真實,令她漸漸分不清這一切是真是假。

    是假的嗎?可他的笑容、溫度,他對她的寵愛,那樣真切。是真的嗎?她叫趙西貝,連名字都假得如此明顯。而他呢,所有的溫柔與寵愛,給的真是她嗎?還是透過她的面孔,看的是另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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