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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4:15:23 作者: 七微
    初秋的黔東南很美,青山蒼翠,入目皆綠。森林、河流、村寨、田野、風格獨特的建築群,都是南風從未接觸過的,一切都是那麼新鮮美好。教授帶著他們穿梭在苗族、布依族、仡佬族、侗族等等這些村寨里,住吊腳樓,吃當地獨特的美食。住宿條件簡陋而艱苦,洗澡上廁所都不方便,晚上還有蚊蟲肆意,這些南風都能忍受,唯一讓她苦惱的是,山里手機信號太差了,基本上等於無,每次給家裡打電話,她都要舉著手機跑到高高的山頭,或者爬到屋頂,哪怕這樣,信號還是很差,接通沒說兩句,就自動地斷了。

    南風跑到鎮子上去打公用電話,對趙芸說,一天一通電話做不到了,只能等挪寫生場地時,到鎮子乘車的時候給她打。

    手機在那段時間,成了擺設,只用來看看時間。

    她沒有想到,不過短短一月時間,家裡已是天翻地覆。

    寫生結束,她收穫滿滿地回到家,迎接她的,不是趙芸的擁抱與熱乎乎的飯菜,而是空蕩蕩的屋子。

    她給趙芸打電話,接通還沒有說話,趙芸在那邊痛哭,小風,小風……你終於回來了……

    她掛掉電話,只覺得天旋地轉,回過神來時,人已在去醫院的計程車上。

    醫院裡,她見到才分別一個月的媽媽,差一點認不出來,那個任何時候都優雅的女人,此刻憔悴不堪,雙眼紅腫,髮型凌亂,也沒有化妝,仿佛老了十歲。

    她見了南風,緊緊抱著她,整個人的重心都壓在她身上,像是終於找到了支撐點,淚如雨下。

    「小風……你爸爸他,該怎麼辦……該怎麼辦……」她被季東海捧在手心寵了這麼多年,嬌柔、脆弱,從前,哪怕天塌下來都有人頂著,他是她的支柱,她的天。而今,她的天倒塌了,除了哭,她毫無章法。

    看著昏迷不醒的爸爸,南風何嘗不是覺得,她的天空,也像塌陷了一樣。可她在心裡對自己說,不能倒下,你不能倒下,如果連你也倒下了,媽媽該怎麼辦呢?

    季東海是受了重大刺激,突發腦溢血,造成昏迷不醒。醫生診斷說,就算醒過來,中風的可能性也極大。

    在建樓盤突發事故的消息傳來時,季東海正在另外一個工地視察,蓮城正是秋老虎季節,正午的陽光熾熱,安全帽下他一頭一臉的汗,他邊擦汗邊跟趙芸通電話,她問他晚上想吃什麼菜,兩人聊著又提到了女兒,說小風已經有五天沒有打電話來了。正說著,有插播進來,趙芸忙掛了,讓他接電話。電話接通,工頭的聲音像是催命符,他握著手機,全身血液仿佛逆流,他眯著眼睛抬頭望了下天,太陽刺目,下一刻,他暈倒在地,不省人事……

    事故並不會因他的昏迷而平息,反而愈演愈烈。開發商寰宇地產起訴了承建商雲海建築與法人季東海,高額索賠因他的責任而造成的在建樓盤倒塌事故的所有損失。另一方面,在這起事故中受到重傷的幾十名建築工人,也聯名起訴了雲海建築。

    事故介入調查中,雲海建築群龍無首,亂成一團,公司里所有的工程全部停工。

    南風還來不及為爸爸的昏迷擔憂傷心,雲海建築的副總經理林泰先找到她,讓她拿個主意。

    南風只知道一味搖頭:「林叔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蹲下身,抱著頭,眼淚不住地流。

    林泰先嘆氣,在他眼裡,南風不過是小女孩,能拿什麼主意?可她是季雲海唯一的法定繼承人。

    他沒有逼她,默默離開了醫院。

    南風擦乾眼淚,告訴自己,不准哭,要堅強,她還要照顧爸爸媽媽。趙芸也病倒了,就住在一樓的病房裡。

    那些天,醫院成了她的家。

    學校里請了長假,謝飛飛偶爾來看她,陪她說說話,可說著說著就發現南風走神了。在她臉上,再也看不到從前那般明媚張揚的笑容。

    她仿佛一夜長大。

    她時常坐在季東海的病房外發呆,眼角眉梢全是憂愁與茫然。

    「小風。」一隻手輕輕按在她肩膀上,那人在她身邊坐下來。

    她呆呆地轉過頭去,看了他一眼,又回頭,陷入自己的世界。

    「小風,這個時候,你要振作起來。」白睿安說。

    南風慘澹地笑了笑:「怎麼振作?白大哥,你說得真輕鬆。」

    白睿安沉吟了下,說:「我得到一點消息,這起事故,是你爸爸的責任……」

    南風跳起來:「你胡說什麼!」

    「噓!」白睿安將她拉到椅子上,「在建樓盤之所以突然倒塌,是因為雲海使用了不合格建築主體材料……」話盡於此。

    南風心頭猛跳,如果這是真的,那麼季東海責無旁貸,他與他的公司都完蛋了,這是他一輩子的心血啊!

    「不,你騙我!我爸爸不是這種人!」她瞪著白睿安。

    「小風,雖然我很不想讓你知道這些,可是,」他頓了頓,才說:「我也是個商人,商場上,利益當頭,很容易令人迷失。你明白嗎?」

    南風睜大眼睛,她不相信,不相信,可是……

    白睿安繼續說:「據我所知,雲海這次承建下寰宇這個樓盤,投入相當大,幾乎傾注了公司所有的資金。後續資金周轉不來,採購低價不合格材料,也是有可能的……」

    「別說了!你別說了!」南風捂住耳朵,大喊大吼。

    白睿安捂住她的嘴,「安靜點,這是醫院!」

    南風呼吸加重,癱軟在椅子上,久久不能言語。

    良久。

    「小風,你忍心看著你爸爸就這麼倒下去嗎,忍心看著你爸爸一輩子的心血就這麼完蛋嗎?」

    南風呆呆地搖頭。

    季東海白手起家,辛苦了一輩子,打下了一片江山,他雖然常說賺錢不是最重要的,但在他心裡,雲海建築不僅僅是他賺錢的手段,更是他的事業,他畢生的心血與成就。雲海,趙芸加季東海,公司名字因此而來。同妻女一樣,這亦是他的摯愛。

    爸爸寵愛了她這麼多年,她也想為他守護住雲海,可是……

    「可是,我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不能做……」她喃喃,那樣無力,那樣難過,那樣絕望。

    白睿安扳過她的肩膀,讓她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小風,你相信我嗎?」

    南風望著他,她應該相信他嗎?她與他認識時間不算短,但絕對談不上多了解。那時白睿安在家族企業利誠地產任營銷部總監,與雲海建築有過兩次合作,季東海挺欣賞他的。有一次,季東海約他在家談事,到了晚餐時間,留他吃飯,他本是拒絕,出門時,與從外面進來的南風打了個照面,他怔了怔,突然改變了主意。那之後,他便成為季家的常客,對季東海的稱呼由季總變成了季叔。趙芸對他印象不錯,打趣般地問過南風,你喜不喜歡你白大哥呀?南風才十七歲,剛剛以高分考入了蓮大建築系,對即將到來的新天地有著無限嚮往,從沒談過戀愛,所以她撅了撅嘴,笑嘻嘻地回答趙芸說,他比我大那麼多哎,再看咯!白睿安比她大了八歲,在她眼裡,不算老,但總覺得不是一個世界的。他對她很好,溫柔體貼,出差總不忘給她帶禮物,但他從沒有對她有所表示過。而她呢,對他不討厭,但也說不上喜歡,因為沒有心動的感覺,更多像是個大哥哥。

    白睿安見她猶豫迷茫,補充道:「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幫你。」

    或許是那一刻他臉上神色太真誠,也或許是溺水之人想要抓住最後的救命稻糙。

    他如今是利誠地產的副總經理,利誠實力雖不及寰宇,但也算是業內翹楚,如果他肯幫忙,或許雲海不至於走到絕境。

    南風望著他的眼睛,點了點頭。

    白睿安似是鬆了口氣般,說:「受傷工人的醫藥費對雲海來說不算什麼,麻煩的是寰宇的巨額賠償,估計你爸爸傾家蕩產也不夠。」

    「白大哥,你肯借錢給雲海?」南風急問。

    白睿安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嘴角,似是嘲笑她的天真,但那神色轉瞬即逝,他搖了搖頭:「能幫你爸爸度過難關的,不是我,是你。」

    南風剛剛燃起的一點點希望,瞬間熄滅:「你別開玩笑了,這一點都不好笑。」

    白睿安說:「我沒開玩笑,你去求寰宇的總裁傅希境,讓他放你爸爸一馬。」

    南風覺得他越說越離譜,不由沉了臉:「白大哥,你不能幫忙就直說,不用給我出這樣的難題。」她是年紀小,被季東海寵得沒經什麼世事,但不代表她沒頭腦,他以為她是誰?去寰宇哭求一下,事情就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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