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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4:15:23 作者: 七微
    他真的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丈夫,也是最好最好的父親。可她卻不是個好女兒。

    她帶著趙芸離開蓮城後,整整兩年,她都沒有來看過他。忌日與清明,都沒有來。因為內疚,因為無顏以對。

    她覺得好冷,臉上涼涼的,伸手一摸,才發覺自己淌了滿臉的淚。這些年,她已經很少哭,因為深刻地知道,哭泣無用,可每一次,只要一想到爸爸,眼淚就不可遏止,心臟處像是被人用手指狠狠地揪住般,剜心地痛。

    這世界上最寵愛她的那個人,永遠永遠地離開了她。

    她在墓園一直待到天色暗下來。

    下到山腳,果然沒有計程車,她走了半個多小時,才走到公交站,萬幸因為出差特意穿的一雙平跟靴。

    在公交車上接到傅希境的電話。

    「在哪兒?」

    南風望了眼窗外,說:「快到了。」而實際上,正是下班高峰期,公交車堵在路上,久久挪動不了幾步。她嘆口氣,在下一站下了車,然後跑到另一條街去打的。

    趕到時,還是比約定時間晚了十幾分鐘,她給傅希境打了個電話問包廂號,然後氣喘吁吁地跑上三樓。

    抬手敲門時,她真的羞愧的不敢抬頭,作為一個助理,竟然還遲到!

    喧鬧的房間裡因她的出現有片刻安靜,傅希境正端著酒杯往嘴裡送酒,對她招了招手,讓她在自己身旁位置坐下,而後淡淡地對在座的三個男人介紹道:「我助理。」

    南風忙打招呼,自我介紹。

    其中一人打量了眼南風,笑道:「傅賢侄換助理了?」

    「海城那邊公司的。」傅希境說。

    那人更訝異了,他們今晚談的是寰宇的業務,怎麼讓恆盛那邊的助理出面?

    另一個就說:「小季姍姍來遲,得自罰三杯!」

    南風趕緊起身倒酒,她做了幾年業務,對這種場景一點也不陌生。手卻忽然被人按住,她訝異地偏頭,見傅希境卻並沒有看她,只對著那三個男人說:「是我讓她去幫我辦點事。叔叔們要罰,就罰我吧。」說著仰頭就將杯中酒喝盡,又倒了兩杯,豪慡地喝掉。

    他在維護她。

    南風心裡百味陳雜。

    那三個男人自然看出了點門道,又不是第一次跟傅希境打交道,從前他帶的助理,也是嬌滴滴的大美人,被他們灌酒灌得凶,他從沒說過什麼,更何況親自替人喝了。

    這個姓季的助理,在他心裡,不一般。

    後來整個飯局,三個男人都沒敢讓南風喝酒,哪怕她主動要敬酒,也都被傅希境有意無意地攔了下來。

    他自然就喝得多了。

    飯局到九點多才散場,賓主盡歡,除了作陪的南風。整個過程里,她像個木頭人似的坐在他身邊,他們的話題她插不進,又不讓她為他擋酒,真不知道傅希境讓她來幹嘛的。

    飯畢,一行人站在門口告別。

    「賢侄,你說的問題不是什麼大問題,叔叔們定當盡力。」其中一個領頭的說道,他一樣喝高了,滿面通紅。

    「那就有勞叔叔們費心了!」傅希境客氣地說道。

    「放心吧。」一人拍了拍傅希境的肩膀,「回頭記得幫我們向你外公、舅舅帶個好。」

    傅希境頷首,目送三人離去。

    他揉了揉眉心,疲憊感襲上心頭。側頭,問身邊的南風:「你有駕照嗎?」

    「有。帶了。」她就是擔心飯局上他喝高了,過來時特意將駕照揣在包里。

    傅希境看了她一眼:「什麼時候考的?」當年為了她方便出行,本打算送她一輛車,她卻說沒駕照,也不肯去考。

    南風含糊地說:「後來。」趕緊轉移話題:「車停在哪一層?」

    「F2。」

    他們並肩走向電梯。

    其實她的駕照在十八歲那年就拿到了,她十八歲生日禮物是一輛路虎越野,季東海送的。在同學朋友圈裡,這份成人禮真夠奢侈的。季東海親自去取的車,一路開回家,她看到車子那一刻歡呼尖叫,再看到車前綁著的粉色蝴蝶結,上面吊著一塊心型紙板,用卡哇伊的字體寫著:祝季南風小姐成年快樂!她忍不住笑彎了腰,天哪,她無法想像爸爸是怎樣頂著一路的好奇打量目光將車開回來的。她感動得快要哭了,跳到季東海的背上,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臉頰響亮地印上一個吻:老季,我最愛你啦!

    那是季東海陪她過的最後一個生日。

    傅希境真的喝高了,上車時身形微晃,將鑰匙甩給南風,便靠在副駕上閉目不語,車內散發出淡淡的酒精味。

    南風摸著方向盤,鑰匙插進去,去久久沒有發動引擎。她有點恍惚。傅希境以前開一輛卡宴,後來因為她一句話,才換成了路虎越野,這輛車還是她陪他去選的。剛剛開始時,他很不習慣,跟他的西裝革履確實有那麼點不搭,每次她坐他的車,總忍不住捂嘴偷笑。沒想到這麼多年了,他一直開著這輛車。

    她不知道,他習慣了,如同習慣她在他的生命里。

    習慣真是件可怕的事。

    而人這一生中,一定會遇到某個人,他打破你的原則,改變你的習慣,成為你的例外,然後歲月流經,不知不覺中,他變成你的原則,成為你的習慣。

    「怎麼了?」傅希境微微睜開眼,望向她。

    南風晃了晃神,訥訥說:「你沒告訴我地址。」

    他說了個地址,又閉上眼。

    南風心一顫,愣了好久,望了望醉意朦朧的他,無奈地發動引擎。

    今天從早到晚,都在故地重遊,也不差這一處了是吧?她自嘲地想。

    記憶總是最誠懇,她沒用導航儀,一路開過去,竟沒走錯路線。她將車開進江邊公寓的地下停車場,準確無誤地找到傅希境的專屬車位。

    「傅總,到了。」她喊了他兩聲,他置若罔聞。睡著了?南風蹙眉,伸手推他,傅希境終於緩緩轉醒。

    「到了。」南風重複道,將鑰匙拔下來,遞給他:「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傅希境沒接,揉了揉眉心,痛苦萬分地說:「我頭暈,你扶我上去。」

    「……」

    他一定是故意的!

    「不願意?」他放下手,望著她。

    南風咬咬唇,說:「這是工作的一部分?」

    他正兒八經地說:「自然。」

    南風下車,繞到副駕駛,打開車門,咬牙切齒地說:「傅總,請下車。」

    傅希境低了低頭,在她視線夠不到的地方,勾了勾嘴角,然後,伸手握住她的手,借力出來。

    南風想甩掉他的手,卻無用,他握得更緊了,像是真的很醉的樣子,抓著她的手,身子搖晃了兩下,她慌忙扶住他。他靠她很近,她聞到他身上的酒味,他臉色有點白,似乎是真醉。她在心裡嘆口氣,攙著他往電梯走。

    從F1到29樓,他們曾走過無數遍,可沒有哪一次,南風覺得這短暫兩分鐘是這樣緩慢。電梯裡只有她跟他,他的身子倚著電梯內壁,閉著眼,可手指始終握著她的手腕,任她如何掙扎,都沒有用。

    「叮」一聲,終於到了,南風呼出一口氣。傅希境卻依舊沒有放開她的打算,用密碼開了門,不容她多說,順勢將她拉進了屋子裡,然後抬腳反踢上門,才將她放開。

    燈打開的那一瞬間,南風望著這屋子,一怔。

    時光仿佛倒流,又仿佛是從未走遠,這屋子裡的一切,跟五年前,一模一樣。

    鞋櫃裡湖藍色女款棉拖鞋靜靜躺在那裡,鞋口朝外,仿佛時刻等待主人的親吻。餐桌上那隻陶瓷花瓶依舊放在遠處,像是一分一毫都沒有挪動過地方,那是她當年去了十天陶藝班的唯一傑作。客廳角落裡,一隻髒兮兮的畫夾斜靠在牆壁上,寂寥落寞。

    她閉了閉眼,睜開,目光轉向沙發上那對格紋抱枕,一隻被傅希境此刻抱在懷裡,一隻躺在他身邊。那是某個周末,他們一起逛商場,在她的撒嬌耍賴下,他陪她一起參加了一個情侶活動,得到的獎品。抱枕在燈光下微微泛舊,那其實不是時光的痕跡,而是它們被他抱在懷裡太多次,因為那是她窩在沙發上時最喜歡抱在懷裡的東西。他曾經還很幼稚地與這對抱枕爭寵。

    南風覺得自己快要無法呼吸了,轉身想逃,卻聽到歪倒在沙發上的傅希境在喃喃:「水。」

    腳步仿佛不由自主般,自動往廚房的方向去,踮腳從壁櫃裡拿出杯子,飲水機在冰箱旁,冷熱參半,又從壁櫃裡拿出蜂蜜,一杯水,兩勺蜂蜜,這是他微醺時必須的搭配。

    南風的動作忽地一頓,心驚地發覺,自己在做這些時,多麼的輕車熟路,就像以前一樣。他們相隔的這幾年時光,仿佛從未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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