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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4:15:23 作者: 七微
    謝飛飛搖頭:「南風,我不是生你的氣,我氣的是,你句句都是大實話,句句敲到我心坎,我找不到有力的話來反駁。」她自嘲地牽牽嘴角:「呵呵,你說的很對,在周揚眼裡,我就是個備胎,不,連備胎都算不上呢,人家備胎也總有扶正的一天,而我,頂多是自己犯賤,傻傻地貼上去。」

    「飛飛……」

    「所以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可是南風,我沒辦法呀,真沒辦法啊,我喜歡了他那麼多年,從我知道男女有別開始我就喜歡他了,十多年了,我也試過讓自己放手,可是我放不了啊。大概我上輩子欠他的吧。」謝飛飛苦笑著,她聲音低低的,在寂靜的夜色中,令南風的心像是被露水打濕了一般,又濕又cháo。

    南風默默嘆氣,周揚之於謝飛飛,註定就是場逃不開的劫難。

    他比她大兩歲,在她十二歲那年搬到她家對面,做了鄰居。十二歲的謝飛飛還是個假小子,成天與鄰裡間的一幫男孩子玩一塊,小區裡有一棵百年老槐樹,又粗又大,枝繁葉茂,夏天的傍晚,知了躲在上面歡快地叫囂,擾得在樹下石桌上玩紙牌遊戲的一群孩子心煩不已,就以剪刀石頭布的方式來猜拳,誰輸了就爬到樹上去趕知了。謝飛飛運氣不太好,輸了,跑回家拿來晾衣杆做工具,這樹她小時候沒少爬,輕車熟路很快爬上去,在樹杈上用晾衣杆亂捅了半天,知了沒趕走,忽然引得下面有人一聲驚叫,指著她的屁股大聲說,謝飛飛,不得了啦,你屁股流血啦!

    那天她穿了條白色七分褲,慢慢浸開的血跡尤為明顯。被這麼一驚叫,她嚇得差點兒就摔下來,這時有個特別鎮定的聲音響起來,別慌,抱著樹幹,慢慢下來。這個聲音很溫柔,像是盛夏田野里吹拂來的一陣清風,將一群嘈雜紛亂的驚呼聲隔開,謝飛飛的心被那溫柔鎮定的聲音安撫下來,她跟著那聲音的指示,慢慢地、慢慢地,安全著陸。

    剛站穩,她迫不及待伸手去摸屁股,一看,手指上紅紅的,她「哇」一聲哭起來,那個聲音忽然又出現在耳邊,別哭了,不是受傷……他站在她面前,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忽然牽過她的手,撥開圍在她面前的幾個男孩子,快步離開。

    回家的一路上,謝飛飛抽泣著不停問他,不是受傷為什麼我在流血啊……為什麼啊……我是不是快死了啊……

    他臉微微紅了,低聲說,回家問你媽媽吧。可是她媽媽上班去了不在家,她蹲在門口不肯進去,又嗚嗚哭起來。他無奈,轉身進屋,過了片刻,拿了包東西出來,塞進她手裡,別哭了,你沒有受傷,也不會死,你是來……初cháo了……這是我姐姐的……給你用……他飛快地轉身,進屋,迅速關門。

    後知後覺的謝飛飛一呆,頭上飛過一朵黑色的蘑菇雲,臉瞬間紅了。

    人這一輩子,有很多很多的第一次,也許不會每個第一次都令你銘記於心,但對於女人來說,初cháo跟初夜一樣,刻骨銘心,會記得一輩子。而周揚這個名字,在謝飛飛的生命中,伴隨著她的初cháo而來,令她記住後,再也忘不掉。

    「好啦,不說了,很晚了,早點睡吧,明天還要上班呢!」謝飛飛起身,將南風拉起,打開燈。

    「我明天打算請假。」

    「怎麼了,有事?」謝飛飛驚訝,要知道拼命三郎南風同學除非有不可逆轉因素,從來都不會輕易請假的,因為請假可是要扣錢的!

    「沒事,就身體不太舒服,想休息下。」

    「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看醫生了沒?」謝飛飛急道。

    「急性胃炎,打過針了,現在好多了。」她沒敢說胃出血,怕謝飛飛又要提換工作的事兒。

    果然,她說:「喝酒喝的吧!所以我早就勸你換份工作,雖然做業務有提成拿,可是南風,你再喝下去,真的會把自己喝死的!」她摸摸南風的臉,自責地說:「我真不是個好姐姐,你打電話給我時一定很難受吧,我卻……」

    南風笑著打斷她:「我這不是沒事嘛。哎你快去洗澡,我今晚跟你睡好不好,打針的時候睡過了,現在失眠,你陪我說會話。」

    「好,我們好久沒有頭挨著頭一起睡了呢,我明天也請假,今晚陪你好好聊天噢。」謝飛飛眨眨眼。

    在蓮城念大學的時候,南風跟謝飛飛一個宿舍,床挨著床,很多個夜晚,兩個人頭挨著頭說悄悄話。宿舍里四個女孩子,她們兩個關係最好,除了性格相投,還有一個原因,謝飛飛是海城人,南風的媽媽也是海城人,外婆還在世時,每年暑假她都在海城度過,算是另一個故鄉,因此感覺特別親切。

    「南風,真的,你考慮下換份工作吧,我們公司有個設計師剛辭職,正需要招人,我可以介紹你過去的。」謝飛飛在NY設計做建築設計師。

    黑暗裡,南風沉默了片刻,才輕輕說:「你知道的,大學我才念了一年多,學的都是些皮毛,也沒有畢業證書,怎麼去做設計?」

    「證書不是最重要的,」謝飛飛側了側身,「你還記得嗎,我們剛進蓮大建築系時,教授曾公開說過,你是他帶過的近幾屆學生里,最有天賦的!你後來休學,他特別特別惋惜,一直問你的消息呢。」她嘆口氣,「你不從事這一行,我也覺得很可惜。」

    南風說:「再有天賦又怎樣,勤能補拙,同理,再厲害的兵刃,擱置久了,也會生鏽、廢棄掉。」她咬了咬嘴唇,「而且我的情況你最清楚,我媽每個月需要大筆的醫藥費,做個普通的小設計師,壓根不夠的。」

    謝飛飛說:「我以前說過,我可以幫你一起照顧你媽媽,這話現在依舊算數……」

    南風打斷她:「飛飛,這些年,你把我當親妹妹一樣照顧,好,我承你的情,但是,我媽媽不是你的責任。你還嫌我欠你太少麼?」她笑了笑,「我欠你的啊,這輩子都還不了了,難道你還要把我下輩子也預約掉?」

    當年,她帶著媽媽來到海城,媽媽是獨女,外婆去世後,一些旁系親戚自然也就疏於聯絡,曾那麼熟悉的城市,瞬間變得如此陌生而冷漠,她身上所有的積蓄都花在了醫院裡,甚至連房子都租不起,走投無路之下,她撥通了謝飛飛的電話,那時,她在念大三,她們已經一年沒有聯繫,可謝飛飛掛掉電話後立即趕回了海城,將家裡這套閒置的兩居室老房子的鑰匙拿給了她。關於她休學後失去聯絡的一年間,她什麼都沒有問。

    謝飛飛推了推她:「肉麻!」

    南風笑著換了個話題。

    夜,在兩人的偶偶私語中,越來越深。

    「飛飛。」

    「唔……」聲音漸低,迷迷糊糊的。

    「我今天跟他重逢了。」南風聽到自己的聲音,在暗夜裡很輕很輕,那輕盈中帶著一點點的微顫。

    沉寂。

    「可是……」她頓了頓。

    「我裝作不認識他……」

    依舊沉寂。

    南風偏頭,望著謝飛飛沉沉的睡顏,搖了搖頭。

    窗外的天空,快要亮了,她卻怎麼也無法入眠。

    她微微闔眼,這一晚發生的事如浮光掠影般,一幀一幀在她腦海里回放。直到這一刻,全世界萬籟俱寂,也許是避無可避,她才終於敢正面自己心中因與那個人重逢,而挑動的與他有關的所有記憶。

    抬眸的那一刻,她真的以為是喝高了產生的幻覺,怎麼會是他?

    這些年來,她從未想過有一天,還會與他再次相逢,在這有生之年。

    也許是不敢去想。

    自五年前的那晚之後,她用絕望的眼淚,封存了所有與他有關的記憶,她以為自己埋藏得夠深,遺忘得夠徹底。

    可記憶多強悍,它是最奇特的東西,它從不以你自身的思維與自制力行事,它只要一嗅到丁點熟悉的氣味,那些與之相關的影像便自動地喧囂塵上,令你避無可避。

    她的語言與大腦把他當成陌路,可她的記憶,對他,卻是那樣熟悉。

    那種熟悉感cháo涌而來,差一點就令她克制不住自己,他不知道她忍得多艱辛。因為除了忍,沒有別的辦法。她與他之間,早在相遇的那一刻,就被命運分崩離析。

    就算相逢,又能怎樣?

    分明近在咫尺,卻如隔天涯,他身邊,是她永遠不能再抵達的岸。

    插pter 04 她的心是一座城,他是唯一的城民

    {有些東西,記住了,就再也忘不掉。

    有些人,哪怕離開,記憶也經久不散。}

    下雨了,滴滴答答地敲在窗台上,玻璃窗戶上很快被雨水氤氳成模糊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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