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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4:11:53 作者: 玄隱
「那怎麼行?這是咱倆的事兒。」他的臉硬了硬,「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診所的。」
「哎,你這麼忙,沒有那麼多時間陪我。IVF的周期很長的。」
「不長。一次大約三周的樣子。」
「那還不長嗎?你手頭上有多少個項目?都是有截止期的吧?這種事很讓人分心的。」
「沒事,我若不陪著你,萬一不順利,你會想不開的。」
這話又戳中了我,我一跳三尺高:「哈,又來了!我有這麼脆弱嗎?」
「你有。」
我不服氣,過去掐他的脖子,不讓他說話:「說定了,我一個人去。成不成的一定告訴你結果。」
「你去不了,沒我不行。」瀝川說,「這醫生的英文只怕你聽不懂。我已答應你做IVF了,你也要讓一步,讓我陪你去。」
「不。我一個人去。我會向你匯報進展。」
「小秋----」
「別再說了,瀝川,我意已決。祝賀你找到了一位意志堅強的妻子。」
翌日我獨自駕車去見辛格醫生。
瀝川在門口將我攔住:「等等----」
我大聲抗議:「噯!昨天已經說過啦!我一個人去!」
他看著我,嘆了一口氣,將車鑰匙塞到我手中:「你的車沒油了。」
「噢,對的,我得先去加油。」
「不用,我已經給你加好了。」
「……哦……這樣啊……什麼時候加的?」
「早上,你還沒醒。」
瀝川說得沒錯,辛格能說流利的英語,卻帶有濃重的德國口音。常人多半聽不懂,可是我不一樣啊。我是訓練有素的翻譯,交談片刻就掌握了他的發音方式。比如好多w的音你要理解成v,d要理解成th。F打頭的單詞要換成v,「fery good」就是「very good」了。簡單換算幾次,我們已能交談無礙。
詳細地詢問了我的健康狀況和病史之後,辛格醫生發給了我一套檢查LH荷爾蒙分泌的試條,讓我測算自己的排卵期。我同時開始吃避孕藥,據他說是為了提高卵巢的反應性,以便月經準時來臨。
一切順利,月信初至,我去診所進行了抽血和超生波檢查。醫生對我的健康十分滿意。我的子宮也沒有任何問題。於是他們開始在我身上注she促排卵藥。這種注she需要一天三次,持續十天,由瀝川請護士在家中完成。此外還有相當頻繁的血液和B超檢查。
卵子在嚴密的監控中逐漸成熟。
時機一到,醫生給我注she了一種簡稱HCG的激素,告訴我三十六個小時之後開始進行穿刺取卵。名字聽起來嚇人,由於使用了麻醉,整個過程我基本上是睡過去的,沒有任何感覺。完成之後只是覺得小腹微微有些痛疼,醫生說這是正常現象。
由於好奇和信心十足,所有的檢查我都積極配合。IVF的過程果然繁瑣,有時一天要去幾趟,有時天天都要去。我讓瀝川仍舊去公司上班,不必次次陪我。有時檢查完畢,我會在停車場上見到等我的瀝川,但我拒絕他陪我見醫生和做各項檢查。辛格告訴我,瀝川對我的情況了如指掌,因為他一天至少打一次電話,詢問所有的細節和程序。穿刺那一天,他一直守在手術室的門外。見我衣冠楚楚地出來,笑而不語。後來的幾天他都顯得很輕鬆,大約是被我滿不在乎的精神感染了。
三天後,三個健康的胚胎被植回我的子宮。這次不算外科手術,不需要麻醉,我也不覺得很痛。結束後醫生讓我在床上靜靜地躺幾個小時,瀝川給我帶了一本偵探小說,我讀了幾頁,看不進去,和他聊天。
看得出他的淡定是裝出來的,因為他不肯安安靜靜地坐下來,而是拄著拐杖在病房裡走來走去。我悄悄地想,十四天之後的孕檢他會不會更緊張?
「哎,瀝川,別擔心。我們一定會成功的!」我信心十足地向他舉拳。
他抓我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摩挲:「答應我,小秋,就試這一次好嗎?如果不成功就不再試了。」
「為什麼?」
「看見你天天這樣又是打針又是抽血,我快崩潰了。」
「奇怪,打針和抽血,這不是以前你經常幹的事嗎?我覺得你至少比我習慣啊!」
「我不習慣。」他輕聲說,「上次你的腿手術,我在醫院外面站了一夜。後來你越病越重,我每次看見那個艾松都想掐死他,到現在一想這事兒我還恨他。」
「那你當時進來看我嘛,真是的,那麼狠心。我當時可是恨死你啦。」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想……也許那樣你會快些move on,投入到艾松的懷抱。」
「你少來啦!像我這樣意志堅定的人,是不會輕易改弦易轍的。」
「改什麼?」他沒聽懂。
「改變目標的。」
「小秋,你的意志真堅定,我真是太佩服你了。放在革命年代你就是個英雄了。如果是抗美援朝,碉堡都不知道被你炸了多少個了。我慘澹淒涼的人生,就靠你來指點我前進了。」
「瀝川,什麼時候變得這樣貧嘴了?」
回家的時候我拉著瀝川拐進一家嬰兒用品商店,買了一套粉紅色的小衣服。
我們都喜歡女孩。
瀝川一聲不響地去櫃檯交錢,熱情的售貨員向我積極推銷:「這位太太,你們的嬰兒車買了嗎?奶瓶買了嗎?初生嬰兒的尿布買了嗎?還有包嬰兒的小綿毯、小帽子、小手套?電動吸奶器?嬰兒床?全套的發聲小玩具?」
瀝川神色極淡:「不著急。」
「本店這周有酬賓活動,所有商品一律八折,不要錯過時機喲!」
「嗯,」我笑了笑,將一雙玻璃奶瓶扔進購物車,「那就再買對奶瓶吧。」
「好吶!」
瀝川瞪了我一眼。
「瞪什麼,實在生不出孩子,這瓶子也可以用來裝醬油的。」
轉眼到了第十四日,晨起用試紙驗孕,我失魂落迫地從洗手間走出來。
沒有我期待的符號。
瀝川上前擁抱我,低聲安慰。
「先彆氣餒,試紙會有失誤,血檢的結果才最可信。」我看著紙盒上大大的幾個「99.9%的準確率」不信邪地說。
瀝川沒說什麼,帶我駕車去診所,去得太早沒開門,我們在門外的咖啡館裡枯坐,等了足足一個半小時。
抽完血後,瀝川帶我去了附近的一家法國餐館。我並不是很喜歡法國菜,不是因為不好吃,而是因為量太少。我懷疑法國廚師都是練過太極的,若大一個白色的碟子,當中一小塊魚,配上各種顏色的湯汁,堆成很藝術的形狀,很別致地呈上來。味道不錯,就是吃完了還餓,不得不用甜點塞肚子。
可是法國菜的確能耗時間。開胃菜、湯、魚、燒烤、沙拉、甜點一道一道地上,我強掩著心底巨大的失落和焦躁,保持鎮定地和瀝川閒扯。
我甚至給他講了三個國產小笑話。
瀝川不怎麼聽得懂,我一個一個地解釋給他聽。
「別著急,小秋。」他握了握我的手,「等會兒我去看看新聞,看什麼地方有龍捲風了、水災了、地震了,咱們可以去領養幾個孤兒,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誰說我著急了?我有打持久戰的準備。」
過了一天,血檢結果出來了。沒有懷孕。
辛格說,失敗是很正常的,畢竟IVF的成功率真連一半都沒有。何況瀝川的精子質量並不特別好。他建議我先休息一段時間,心態和體力都調整好了再說。
他沒有建議我做第二次,看來瀝川給他施加了壓力。
我堅決搖頭:「我不等,馬上開始第二輪。」
辛格看了看瀝川,說:「你太太很有主見。」
瀝川苦笑:「是的,沒人能改變她的決定。不過,凡是我妻子想要的東西,最後都能得到。」
直到第四次IVF我才得到懷孕的消息。那時瀝川已開始了他的第二輪心理治療。屢次失敗對他來說打擊慘重。而我在失敗之後的強顏歡笑和偽裝樂觀更讓他心痛如割。他開始頻繁失眠、皮膚過敏、而且越來越沉默寡言。霽川懷疑他得了抑鬱症,強拉著他去看了幾次心理醫生。
其實瀝川的心理素質極其堅強,不然早就被癌症擊垮了。可是他同時又是個情感豐富、善於內省的人,尤其不能看見親人受苦。他總把這一切都想成是自己的過錯,然後沉浸在不安和自責之中。霽川和René開始輪流勸我放棄IVF:「你們可以收養孩子嘛,想要幾個都可以,瀝川絕對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