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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4:08:39 作者: 甄栗子
而不遠處,少女見他因禍得福,便也放心了似的,露出彎彎的眉眼。
畫面再一轉,便是少女向清玄道君作出請求的場景。
「趙師弟以前一直很照顧我,現在他被人欺負了,我不能坐視不管。師父您就幫幫他吧。要是您願意收他為記名弟子,那些人定然不敢再小看他!」
清玄面色淡然,情緒不見有半點起伏波瀾,他只道:「你如今沉溺凡俗塵緣,何時才能完成我交給你的任務?你須記住,你是天命之子,除了關乎天道之事,即便是我有難,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少女眉眼間的急切淡了下來,見師尊如此,不得不道了一聲「是」。
趙謂之怔愣地看著這一切。
那時他傷重,沒有想太多,只道自己運氣好,竟恰好找到能治傷的靈糙,又因頓悟有了小進階。他當時感謝天道不絕他之路,以後當一往無前,卻不知,上天又豈會關注一個小小的鍊氣修士?
腦海中她「看不起」他的對話再一次掠過,如流光一般,他卻有了新的明悟。
當她一句句貶低他的時候,那些人眼中的戾氣便逐漸減弱,而她說這話時,眼中亦有不忍。她當然可以站在他這一邊,以她在門內特殊的身份護他不受欺負,但一次、兩次、三次……她不可能永遠在恰到好處的時間站在他身邊,他也不能軟弱到靠她來保護。
他們都是從凡俗來到修仙世界的孩子,沒有背景,沒有靠山,縱然她身份特殊,也只她一人特殊而已,與他們無關,她在陌生的世界沉浮掙扎,未必處境就比他們要好,所以她只能狠心用這「一勞永逸」的辦法。
就在他心頭豁然明朗之時,底下情景又是一變,這回他只覺周身劇烈動盪,他沒有發覺,他體內丹田之中的金丹正浮起,快速轉動,應對突如其來的「變故」。
等他平穩下來,再一次睜開眼睛,卻陡然發現,站在對面的人赫然就是他自己!
他站在對面,那自己又是誰?
就在這時,他只聽從「自己」口中發出女子的聲音,「丁師妹眼下怕是很得意吧,我輸了比賽,她卻贏得了進入決賽的機會。在你們眼裡,我怕是已經成了個笑話。」
趙謂之注意到眼前的景物,崖邊浮橋,大風獵獵穿梭而過,對面的他穿著門派精英弟子的服飾,站姿如松柏,手握佩劍,正在漫不經心地聽女子說話。
他隱約記得這一幕,那是競仙會決賽之前,丁師妹闖入決賽,聞師姐意外落榜,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而他無意中遇見了聞師姐,於崖邊頂著刺骨的山風,眺望遠方。那時他們的關係早已疏遠,見面也不打招呼,但這一次,他卻被她攔了下來。
眼下,自己如同附身一般,就在她的身上,但他無法控制這具身體,只能被動開口。
只聽對面的」趙謂之」淡然道:「師姐多慮了,沒有人會這麼想。」
「是嗎,我聽到很多人都失望地說『天命之子』也不過如此。」
「……師姐如果沒有別的事,我要先行一步了。」他道,「丁師妹上一次比賽受了傷,師叔讓我把藥帶給她。」
「趙師弟,你知道心魔嗎?」
這詞如同一個禁語,從她口中出現的那一刻,趙謂之只覺心底陡然多了許多古怪的情緒,煩躁的,壓抑的,瘋狂的,崩潰的,一瞬間洶湧而來,令他難以喘息。
這不是他的情感,這是……曾經的聞櫻所擁有的。
但站在她面前的「趙謂之」並不知道,他只是皺眉道:」師姐為何要問這個問題?」
「我覺得,我心裡快要滋生出心魔了。」
「一次失敗而已,對於師姐來說算的了什麼?」「趙謂之」訝異,卻也有幾分諷刺,像在笑她無病呻吟,「師姐是天命之子,縱然失敗一次,未來也會有更好的機會出現在你面前,此番,或許是天道給你的歷練,師姐何須掛懷。」
對方說完的一瞬間,趙謂之只覺腦袋「嗡」地一聲,如被重錘砸下,心底充斥著不屬於他的聲音。
原來如此,她不是天命之子,丁解頤才是,所以即便丁解頤只有五靈根的資質,也能一舉闖到決賽,或許還有可能奪得魁首!
她呢?
她苦修多年,縱然資源無數,也不曾有一日落下過修煉,所為不過是能肩負起門派給予她的責任,可僅僅是小小的競仙會,她就落敗了,以單靈根之資,敗的徹徹底底。天道高高在上,仿佛在看她的笑話,憑你一個冒名頂替之人,就算是天縱之才又能如何?早晚都要屈服於天命之子的光環之下!
內心的瘋狂化作絲縷黑氣涌動。
趙謂之明明白白地察覺到這一現狀,卻發覺無法阻止,不僅無法阻止,他還受到了影響!
他只能聽回憶里自以為是的少年,做著他所以為的正義之事。
「趙謂之」道:「我有一事想和聞師姐明說。」
不,別說。
他察覺到她心底的殘缺不堪,十多年的堅持一朝破碎,沒有人能輕易承受下來。他不過是附身,不過是稍稍體悟到她的心境,就已經心生瘋狂之感。
就像將重物壓在人身上,雖然痛,雖然苦,卻仍然能夠煎熬下去,但當它被移開的那一瞬,五臟六腑都無法承受突如其來的變壓,會迅速破碎死亡。
她如今就在因這突如其來的變壓而窒息。
「丁師妹她以廢靈根之身掙扎苦修,實屬不易,我知道聞師姐你曾針對過她,我不知其中緣由,但----」
別說了……
「還請師姐高抬貴手,放過她吧。」
夠了……
她眼神茫然地點了點頭,似是應了,他也懶得再與她分說,告辭要離開,卻忽而聽她喊:「小哥哥……」
「趙謂之」一怔,看了眼她道,「聞師姐叫我什麼?」
「沒什麼。」她低下了頭,「你去找丁師妹吧。」
小哥哥我這麼痛苦,你為什麼看不見,你忘了小阿櫻了嗎。
小哥哥,我不是天命之子,我不是,我只是偷了仙女華裳的凡人,現在我要把這衣裳交出來了,你還願意理我嗎?
他毫不留戀轉身的那一刻,她心道,沒有什麼是她的了。
就連唯一不會在意她是誰的人,也不是她的了。這或許就是天道為她安排的命運,讓她得到了天命之子的一切,等她沾沾自喜的時候,再將強占鵲巢的鳩徹底趕走,哪怕那裡還有原本屬於她的人和物,是她沒有這一重身份,或許能夠留下的人和物,也一併給了對方。
天命之子,天命之子有這麼重要嗎?
趙謂之聽到她心底的問話,忽而劇烈地掙紮起來,他想告訴她,天命之子沒那麼重要,她是與不是都沒有關係。但沒有用,他的話根本傳遞不到她心裡。
他驟然憤怒地想,這個天命之子算什麼東西!
它怎麼能把她變成這樣以後,又不要她了。
但他什麼也做不到,既無法聽她的訴說,安撫她的不安,也無法控訴天道,他知道這是記憶,而記憶無法更改。
後面的事情如紛繁的畫一一掠過,他附身在她的身體裡,看著她縱容魔修將魔氣潛藏在對方體內,而魔修發覺了她的所作所為,眼裡不懷好意。她令師叔提醒法門寺主持戒嚴,但與此同時,又看著丁解頤一無所知的走上決賽場地。
他能感受到她內心劇烈地掙扎,她就像是被分開了兩個人,一個仍然記得守護門派,背負著責任,另一個為天命之子所得的事物而嫉妒、瘋狂!
他聽見她內心在哭泣,他的小阿櫻仿佛縮在了心底的角落,看那兩個「她」以她的身體為戰場,激烈地抗爭,爭奪主權,操控身體。
一個是門派培育下的她,一個是被天道逼瘋的她。
而幼小微弱的她只能被摧毀。
他眼睛赤紅,那黑暗的空間震動不已,如有大石紛紛掉落,即將砸到她身上,他縱身撲了過去!
體內丹田中的金丹轉到了極致,驀地,裂開了一道fèng隙!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一道沙啞而輕柔地女聲:「別動!」
他從黑暗中掙脫而出,丹田內一陣劇痛,卻有清水般地靈力流入,滋潤著它,使金丹不至碎裂,他慢慢地睜開了眼睛,視線落在面紗半遮的女魔修臉上。
「你結丹遇險,雖結成金丹,但……」
她話說到一半,只覺氣血一陣翻湧,只能強壓下去。
然而就在這時,她不知看見了什麼,忽而愣住了。
不知為何,趙謂之竟好似能感覺到她的情緒,只覺心底有不屬於他的,溫柔的,信賴的感覺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