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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4:08:39 作者: 甄栗子
    宇文泓往前邁的那一步,聽見她心裡的話,忽的就停住了。

    他站在原地,一時間竟有些進退兩難。直到她貼地的手冰涼的一顫,他才回過神,抬手做了個虛扶的動作道:「起來吧。」

    「……太子無礙嗎?」聞櫻向他確認,眼睛悄悄抬起來,「不罰我嗎?」

    她一貫脾氣不小,在秀女跟前總是張揚得很,眼下這般小心翼翼的問話,竟有些可愛。但裡頭又帶了刺,讓他莫名的不忍。他道:「上回傷你並非我故意為之……」

    但話說到一半,他驀地啞然。

    這要怎麼解釋,難道告訴她,是你上輩子做了不知廉恥的事,我厭惡你的靠近,想也沒想就踹過去了?

    再者說,他何必跟她解釋?

    「……你要跪就跪,我走了。」

    他說著,當真腿一邁就走,走出幾丈遠,才停下來往後看。

    她仍跪在那裡,見他回頭,露出篤定的表情,隱約還能聽見她心裡的話【就知道沒那麼簡單,這人陰晴不定,我真站起來了,恐怕他還有話說呢,哼,休想騙我!】

    【多跪一會兒也沒什麼,總比被他喝來斥去,指責她想勾引他好……】

    【如果這雪沒那麼冷就更好了……】

    她跪著的雙膝動了動,顯然是凍的跪不住了。

    宇文泓險些沒給她氣樂了,以前怎麼沒見她有這副犟脾氣?既然多跪一會兒比被他指責好,那他就看她能在這裡跪多久。

    話是如此,沒過多長時間,聞櫻就見一雙長靴出現在她面前。

    「起來。」他語氣陰沉沉的,「現在不起,就別想起來了,罰你把腿跪廢了為止。」

    她強自克制了一下,才沒在心裡笑出來,立即提醒自己她現在的角色是什麼,然後裝作倉促惶恐的模樣,馬上就要站起來。然而跪了這麼久,腿早就僵了。她還沒站直腿一麻,人就向旁邊倒了過去。

    他身體的反應比意識更快,沒等反應過來,已經將人接到了懷裡。

    沒等她開口,他已經先行諷刺地笑道:「怎麼,又衝撞了一次,要再跪一夜?」

    聞櫻悄悄瞪他一眼,卻被人抓了個正著,她視線一飄往別處看去,只不接他的話。

    她不搭理他,宇文泓反倒不生氣,扶她又站了一會兒,等她緩過勁來才鬆開手。一直到了岔路口分別,兩人都沒再說過話,但各自轉身之後,他卻忍不住回過了頭。

    【這個人好像也沒想的那麼壞。】

    他剛剛,似乎聽見她說了這樣一句話。

    宇文泓自重生始,就有許多事要忙。有關於上一世的細節,他未必記的清楚,但大概的事件卻能讓他做好先行打算,比別人快一步,同時也做的更好。時日一長,不止當今聖上對他讚不絕口,朝堂重臣亦認為他乃堪當大任的繼承者,他的跟隨者只覺跟了一位明主,做事不由更加盡心盡力。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去。

    但時間久了,他時常覺得身心微疲。每當這時候,他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落到了聞櫻身上。

    儲秀宮裡有太多人的眼睛,多他一雙並不引人注目。

    一開始他甚至令人探查過吳玉貞,或許被人多次背叛後留下了後遺症,哪怕是吳玉貞,他都無法真正的放下心來。而出來的結果不能說令他滿意,但也無可挑剔,她端莊自信,行事大方,待人親切又自有威儀,家世出眾,容貌比不得聞櫻,卻也不差。即便確認了下藥一事為她幕後所操縱,都不能否認她是最適合當他正妃的人選。

    因她上輩子的結局,他對她懷有愧疚補償之心,確實如她所說,最終他仍是會讓她當太子妃。

    但……

    他卻忽然控制不住自己,頻頻去了解聞櫻的信息。

    那日的話,似乎在他心裡留了印子,總還會想一想。

    複選過後,秀女們再一次忙碌起來,為終選做準備。最後一場大選最重要,所考的卻是技藝,琴棋書畫女紅等,留待大選之日,由皇后娘娘擇其一考之。

    每每他問起來,他安排在儲秀宮的人就會告訴他:聞家小姐琴藝不凡,琵琶彈的最好,只是總想學壁畫裡的仕女反彈琵琶,摔壞了好幾把,其她秀女都不敢笑話她,還要捧著說好呢。又說聞家小姐畫工了得,能將生物畫得活靈活現,只是她畫的動物總有些像人,那隻老虎像聞家老爺,蜘蛛像吳家小姐,這隻羊,倒有些像殿下您……

    見他神色不對,稟話的小內侍一凜,轉而道:聞家小姐女紅平平,一會兒功夫,手指就被扎破好幾回!把姑姑都看急了,直想替她去終選。

    他或怒或笑,在聽過之後,心頭的陰霾竟總會少一些,久而久之,他就養成了習慣,一日沒聽她的信息,倒會擱筆想起來。

    這一天天朗氣清,他派去的人好一會兒才回來,哭喪個臉說:「聞家小姐在花園裡頭玩,突然就不見了。」

    聞櫻沒有突然消失,她人還在花園裡,只是被六皇子宇文洛拉入了假山,就將跟著的人甩開了。

    她悄悄探頭往外一看,見偷偷跟著她的小內侍急匆匆走了,才長出一口氣,縮回了假山裡頭。黑黢黢的洞裡空間逼仄,反比外面要暖和一些,沒多會兒她就摘了手暖,反塞到他懷裡去,「你今天怎麼來了,不忙嗎?」

    宇文洛就這麼將手暖揣著了,動作很是自然。

    他們來往有一陣子了,大都不在人前,但個別秀女也有知道的,給他們打上了掩護。若說其他人,保不准她們還要使壞,但六皇子母族勢弱,本身能力也還不顯,既無才名賢名在人前,又沒有陛下恩寵傍身,倒是太子時常照拂他一二,但近一段時日來,也慢慢疏遠了。底下人嗅覺靈敏,只當他得罪了太子,有野心抱負的人家自然都將他從名單上剔了出去,他好比是皇族中的一塊雞肋,食之無用棄之可惜,她們雖也會嫉妒她,卻又沒太多的爭心。

    「停了課,來年就要在朝中任職了,閒的很。」他倚著石壁,微垂著眼,心思比往日沉了幾分。

    經他一說,聞櫻倒是想起來了,任職的事,皇帝是交由太子來做決定的。經歷了上一世,太子不能不防著他,但宇文洛好歹是皇子,又是他之前最照顧的那一個,他不能不一時三刻就翻了臉,必須做出兄友弟恭的假象來,這職務便不能太差了。他那邊且還頭疼,這會兒自然什麼都還沒跟宇文洛說。

    但這個不好對人言,她抿了抿唇,一反常態不說話。

    自第一回初遇後,兩人就經常玩猜心思的遊戲,一見她這樣,他倒笑了,「沒猜著?」

    「猜著了,不敢說。」

    他露了一口米白的牙齒,笑而不語,只當她是在逞強。

    她不理會他的激將,只道:「有人防著你,你不如示弱給他看,騙不了他沒關係,天長地久,遲早會麻痹他的耳目。」

    宇文洛神情奇異的看著她,「你知道有人安插耳目在我身邊?你知道是誰的耳目?」

    「你是因為這個煩嗎?」她反問。

    他不置可否,眉間卻有陰霾一閃而過。

    她尚且沒能再次開口,就聽見遠遠的有一個內侍公公在喚宇文洛。

    「耳目來了。」

    她剛說出這一句,沒等他反應過來,就拉著他一溜煙兒往假山上跑。

    宇文洛莫名其妙,但被她興致勃勃的模樣感染,竟也露出三分笑來。近來天天都有雪,假山沒清理乾淨,她險些滑了一跤,虧得他扶住了。等跑上去之後,她就帶著他一塊捏雪團。

    等那內侍漸漸走近,宇文洛像是知道了她要做什麼,等人一到假山下,就和她一起將雪團兜頭砸下去。

    內侍公公「哎呦」直叫喚,剛要發怒,抬眼見上頭笑的最開心的是自家殿下,只能閉上了嘴。

    宇文洛玩夠了,見那內侍要往階上走,立即發了命令不許他上來,還要站遠一些。內侍不敢不聽,尋了個能看見的地方,齜牙咧嘴地往衣服外兜著雪。

    聞櫻抽出手帕,給自己擦完,又拉過他的手給他擦了一遍。

    宇文洛有些怔怔的,旋即聽她說:「往後你還得用他,重用他。」

    他一笑,「留著讓人放心,對嗎?」

    她抬頭看他一眼,「你還可以把錯誤的信息,通過他傳給那個人。」

    「嗯,還是你聰明。」

    他眼裡流露出一絲笑意,溫軟而無害,卻使她翻了個白眼。

    一聽就知道,他其實早就想到了。

    「正好我有一個信息,想傳給他知道。」他看她一眼,笑道,「不過是正確的信息。」

    「什麼……唔。」

    不遠處,負責監聽宇文洛的內侍,驀地睜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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