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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4:05:35 作者: 麟潛
他怎麼會輕易相信有人會愛真實的自己啊,在浴室鏡子裡看見裡面站著一個渾身是血的鬼的時候,連他自己都怕。
櫥櫃格子裡的幾盤錄像帶好像被擦乾淨了。他之前告訴過文羚很多遍,如果家裡有感興趣的東西可以隨便翻看,只當這裡是自己家,可小孩還是會拘束,不太敢亂動東西。
他把錄像帶拿出來,用老式放映機在掛幕上放映,折騰這些舊東西勉強能讓他暫時分心。
整套嚴婉芭蕾舞集,當年震驚世界紅極一時,一共有十部,除去《天鵝湖》、《胡桃夾子》這些經典劇目,第三盤理應是嚴婉成名作《蝴蝶夫人》,但已經遺失很久了。
當年他從居住十二年的陋巷搬進梁家老宅,沒有朋友和熟人,母親整日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極少見光。學校課業太簡單,他每天只能靠看這些錄像帶和畫畫打發時間,或者看看大哥趴在書房做那些晦澀難懂的電學題目,鉛筆在算草紙上唰唰地寫。
來梁家之前母親囑咐他少惹事,什麼事都讓著大哥。
他聽話照做了,大哥指使他去倒杯水,他就跑去給他倒水。回來就看見大哥把他正放的錄影帶拽出來,帶子扯了滿地,沒畫完的半張畫被撕得粉碎。
他愣住了,水杯不小心打濕了大哥的物理作業,大哥走過來,把他的頭按在作業上,說就你也想過來分家產,跟你那婊子媽趁早哪兒來的滾回哪兒去。
他忍不住還手,跟大哥扭打到一塊兒。後來大哥被關了三天禁閉,母親打了他一耳光,要他人在屋檐下學會低頭,隨後匆忙切水果給大哥送去。
沒人問他為什麼,也沒人在乎為什麼,他腫著半張臉去把地上的錄影帶收進懷裡,也許還修得好,卻被母親從懷裡奪出來扔了。
從此以後大哥有什麼他就搶什麼,玩具、朋友、女同學,還把大哥珍視的一串珍珠項鍊扯斷拋出窗外,倚坐窗台微笑注視大哥罵罵咧咧蹲在地上一顆顆撿。
母親因此責罵他,打他,他笑盈盈攤開手,輕飄飄吹聲口哨,說一句我錯了,下次還敢。
母親葬禮那天也有親戚問他,你媽死了你怎麼不哭,他說,她解脫了。
他想呵護文羚的心情就像小時候脆弱的自己渴望被保護那樣強烈,這世界,死了不甘心,活著活受罪。
櫥櫃格子裡缺失的第三盤錄影帶成了引爆他的一枚火星兒,梁如琢猛然踹翻茶几,三角鋼琴被壓住琴鍵砸出一個坑,響聲雜亂無章。他把房間裡一切東西都砸了個爛碎。
他站在廢墟中走神,有人從他腳邊撿走了一件東西。
不知道什麼時候臥室門打開了,文羚蹲在地毯上,把散落到地上的錄影帶都攏到懷裡,一盒一盒理出順序。
梁如琢轉身背對他,雙手扶著窗台眺望視線最遠處的公路。天快亮了,他知道文羚害怕黎明的天空,下意識拉上了窗簾。
「我提前跟你說過我有多壞,你把我想得太好,這是你的錯。」
「好吧,接下來你想做什麼?回老宅嗎?我給你訂機票,老大肯定樂壞了。」
「我哥想你想得快瘋了,這些我沒告訴你,這兩年他好幾次過來說出差,其實就是想接你走,我太他媽了解他了。」
背後忽然攬過來一雙手臂,小心地環在他身前,一具溫熱的身體緩緩貼上來。
文羚貼著他脊背囔聲問,你到底生什麼氣呢?
梁如琢怔了足足半分鐘才回神,把沙發上的外套裹在他身上,拇指抹了抹文羚發紅的眼瞼,抱他坐在沙發上,單膝蹲下給他系紐扣,手指不聽使喚,把第一個紐扣和第三個扣縫系在了一塊兒。
文羚伸出手,讓梁如琢枕到自己膝頭。他太嬌小,像小梅抱著她的大龍貓。
「別害怕,我也把別人的手扎穿過,那滋味真是爽極了。」
第53章
梁如琢身子蹲得很低,幾乎把頭埋進文羚臂彎里,凌亂的房間恢復寂靜,沒有人再說話了。
文羚撫摸他仍潮濕的頭髮。他身上有股刻意薰染的檀香氣味,混合著不知道打了幾遍的沐浴露香味,其實剛剛如琢帶著滿手血腥味抱住他時,他們才真正毫無隔閡碰撞在一起,僅僅因為他不敢直視他認知以外陌生的如琢,好比不敢正視現實的逃避者,陷入巨大的恐慌。
如琢錯在不該一開始就扮演救世主的角色,居高臨下給予蒼生無限溫柔,如果一早就讓所有人以為他是個壞蛋,那麼哪怕他偶爾露出一個值得同情的眼神,人們就會想,可憐的惡魔,他還有救。
「你還在發抖。」梁如琢抬眼一暼,目光頃刻穿透文羚的內心,他能用眼睛聽到他的心跳。
「害怕我?」梁如琢彎起桃花眼,儘管笑著,瞳仁里有太多負面情緒倉皇流竄。
文羚有點委屈,鼻尖肉眼可見變得通紅,還淌出一滴小鼻涕,努力克制說兩個字就抽噎一下:「大晚上的、你總不能、不讓我、害怕吧……」
他坐到文羚身邊,攬著他的肩膀。文羚把鼻涕蹭到他身上,揪著他衣襟哽咽:「這也、太霸道了……我、我是病人啊。」
「還想、趕我走……憑什麼,我又沒、做錯什麼……」他越哭越大聲。
他被養嬌了,屁大點事都要拿來哭一哭,更別說真的受了委屈。
梁如琢給他抹眼淚,抹乾淨又淌出來,蛋白似的臉皮兒被他粗糙的指紋抹得又紅又熱,內心從混亂無措逐漸被安撫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