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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4:05:35 作者: 麟潛
梁如琢默默把手插進口袋,捏著兜里的一枚琺瑯袖扣。
當年他把坐在冷風裡的小嫂子抱上車帶到醫院以後,小嫂子一直抓著他法式襯衫的袖口,昏昏沉沉自言自語,很依賴地叫他的名字。他當時不想和大哥的人扯上關係,急於脫身,回家才發現袖扣丟了一個。
那時候他們並不熟,但很巧,每次回老宅都能看見小嫂子甜甜地對自己笑。
嫂子這麼聰明,也許每次相遇都是他計算好的。他不知不覺走進陷阱里,又心甘情願坐在裡面不出來。
梁如琢鬆開眉頭,輕笑說,抱歉,我沒見過。但離開時他把袖扣放在了牆角一個醒目的位置。
他走出宅門沒多遠,就聽見裡面傭人大叫著「找到啦!」,不多時小嫂子和大哥的爭吵聲也平息下來。
入春以後梁如琢的工作忙碌起來,經常要去現場勘測一些內容,再來老宅時已經是五月份,今天他來得格外早,遠遠地看見小嫂子躺在二樓陽台的躺椅上。
他兀自走上樓,大哥臥室的門半掩著。
看見小嫂子時他猛地怔住了,像有人在他胸口重重地砸了一拳,用力攪拌著他的心緒,一陣難以承受的銳痛襲過他的大腦,涌遍全身。
怎麼會瘦成這樣。
躺椅里的少年幾乎只有薄薄一層皮肉掛在身上,纖薄的睡衣貼著他高聳的胯骨,衣領敞開,深深的鎖骨下是一道一道的胸骨,全身都浮著一層病白。頭髮也很久沒有剪過了,長長軟軟地在滴水。
一條大型德牧犬趴在文羚腳下,時不時舔一舔他細長的腳趾,老大養的那隻琉璃金剛站在雀籠里梳理羽毛。像一幅掛在陽台的灰敗的畫兒,只有狗、鸚鵡和文羚鼻樑上那顆硃砂小痣是畫上唯一的顏色。
梁如琢回過神來自己已經把小嫂子牢牢抱在懷裡,把他抱離陽台尚未入夏的冷春天氣。他可以不再責怪嫂子了,如果他足夠讓嫂子得到安全感而不是只顧滿足自己的勝負欲控制欲和性慾,事情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是他的錯,是他的錯。
文羚並沒有受驚嚇,而是有些遲鈍地抬起眼皮,呆滯了很久,才抬起手摸了摸梁如琢的臉,摸他的鼻樑和眼眉。
梁如琢以為他偷來的愛情應該已經在冬天死亡了,開春卻又發了芽,種子頂破心臟時有種破碎的痛感。
小嫂子身上冒著寒氣,光著的腳跟兩坨小冰塊兒似的,梁如琢把他兩隻嬌小的腳捂在手裡,用掌心的餘溫暖著他。
文羚望著他,友好地翹起唇角:「畫室,有禮物。」
「再等一會兒,還有禮物。」
「都是給你的,可能趕不上你的生日了,提前送給你。」
「別討厭我,好不好。」
——今天叔伯嬸姨們都來了,阿姨們帶著兒子假惺惺地去探望梁老爺子,梁老爺子已經不行了,一天也就只有十幾分鐘是頭腦清醒的。叔叔們在會議室里高談闊論,梁如琢閒來無事低頭在手機上審核圖紙,心不在焉。
他卸載了微博,很久沒有再看過小嫂子的動態了,這也是男人的尊嚴,他可以被愛情牽絆手腳,但不能被牽絆腦子。
老宅的網不錯,微博迅速下載到百分之百自動安裝。梁如琢看到那條再也不摘星星的微博,還沒來得及難過,就被連續的幾幅新畫震住了。
一共有三幅畫,兩幅水彩,一幅油畫,都是掃描上去的清晰原圖,轉發量上十萬。
即使它們看起來筆觸是平和的,但會在看懂的一瞬間直擊觀畫人的心靈,梁如琢無法描述它們的震撼,只能說這是三幅異常溫柔恐怖的畫,最恐怖的地方在於畫中沒有任何恐怖的元素,卻每一筆都能勾起人們心底深藏的絕望感。
傭人端茶上來,梁如琢恍惚去拿,不慎指尖撞倒了茶杯,燙熱的茶水灑在了他手上。
「你怎麼幹活的!」梁如琢狠狠一腳把那女傭踹倒在地。
在場所有人都驚詫地望過來,梁家這位二少爺一向以性格柔和著稱,任何人都沒聽過他在公共場合大聲失禮地說話。女孩子驚叫了一聲,惶恐地爬起來連連給梁如琢道歉。
十幾秒過去,梁如琢昏暗的瞳孔才重新有了神,用力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匆匆蹲下把女傭扶起來:「抱歉,我剛剛走神,真是抱歉,我太粗魯了。」
他腦子裡有根弦突然繃直——是那幅畫。
梁如琢平復了一會兒大腦,重新打開微博,熱搜第一的話題居然是:白羊殺人魔畫手機一下子從梁如琢手裡滑脫,在地板上撞裂了一角。他不顧一切地起身朝老宅西苑跑過去。
文羚先一步到了老宅西苑,手裡提著一塊蒙著布的畫板。這個時間一般是老爺子醒著的時間,他每天都會來。
門外的保鏢和護工只能靜靜等著,他們都不敢惹惱這位侄少爺,更何況他每天都只是來看看,給老爺子看看自己畫的畫,他們也曾經檢查過畫,沒什麼問題,後來就不再查了,反正病房裡也有攝像頭。就覺得侄少爺挺有孝心的。
梁老爺子半睜著眼睛,這些天這個孩子總是拿新近畫的畫進來給他看,跟他聊天,聊的都是些有的沒的,老爺子不懂畫,只覺得每天聊完半夜都有點胸悶。
「爺爺。」文羚坐在病床邊的木椅上,托著腮看他。
老爺子虛弱地喘著氣,摸索著拿一個橘子給文羚。他對這個小孩已經沒有當年那麼恨之入骨了,甚至想,他比大兒子小十五歲,將來大兒子就算沒留後,也有人養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