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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4:05:17 作者: 碎鴉
牙山位於T市城郭線,海拔本不算高,但在這個三十層建築都算尤其稀奇的城市,已被當做制高點般的存在。山頂有座失修的塔,夜裡還點著詭譎的綠光,追根究底委實不算什麼名勝。可是好在草木多,又得益於熱島效應,夏夜裡總涼快,是不少家庭晚飯過後散步消遣的不二之選。
葉西對牙山的印象只有兩回,不過自然都沒有家人的參與,基本是學校組織的春秋遊。
她不懂為何這倆「難兄難弟」一心煩就往山啊牆啊一類的高地跑,難不成如此就可以治癒心靈?此番迷惑等她跟著陳尋到了山頂,慢慢地就理解了。
太陽斜照著空落落的山頂,趙系景獨自窩在塔角,腳邊堆著幾包零食跟一捆啤酒,額角還有一小塊新添的疤痂,陽光照上去,像灰磚附的新裂紋。從他臉上也看不出什麼不悅,嘴角往上抬,是幾近面無表情的淡然。
陳尋走過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作無聲的招呼。而他看見葉西,現出一霎的表情,友好地輕聲道:「Hi,葉西。」
葉西沖他頷首,也挨到陳尋身邊,小心翼翼地擇詞:「趙系景……你別難過。」
「啪」,陳尋開了一罐啤酒,懸在半空,等趙系景手裡的來碰。
趙系景頭向後側方仰,遞給她一個鎮定的微笑:「還行,不是很難過。我習慣了都。」
說完他將啤酒往陳尋手裡的靠過去,鋁錫碰到一起的輕響,總是不夠成熟、稍顯青澀的相互慰藉。但也有特殊的力量,仿佛年輕人能藉此讓傷疤撕開幾次又癒合幾次。
陳尋:「你想在那帖子下面說什麼嗎?我們替你傳達……或者,你自己說。」
趙系景:「算了吧,這玩意兒人要是能那麼好被理解,就不會牽扯出那麼多是非了。」
他口中的「這玩意兒」,像在指同性戀,又像在指他自己。四個字被他念得擲地有聲,帶著十足的悲劇性。
葉西將自己往塔邊倚穩,這樣一來,三個人都差不多身後隱在陰暗裡,身前又有天光的關照。
她默了片刻說:「也不能這樣說,每個人都有可能會陷入不尷不尬的境地,自己有勇氣是最首要的,你敢說,別人才敢支持你。是非這東西,是生活中永恆的命題,不管你怎樣做它都不會全部消失的。你做什麼說什麼,都總有人看你不順眼。」
趙系景仰脖子,往嘴裡丟了塊薯片,嚼著問:「那既然這樣,我說與不說都沒屁用啊……」
語氣比剛剛放開了一點,仿佛他的情緒在一點點向外擠、向外傾泄。
葉西有自己的看法:「可是你說了會讓自己好受一點吧?畢竟誰都討厭憋屈的生活狀態。」
趙系景不作聲,手裡被捏出嘩啦啦的包裝袋替他發出哽咽的、苦悶的聲音。葉西壓低了呼吸,有些害怕驚動他此刻脆弱下去的靈魂。
陳尋喝了好幾口啤酒,嘴邊卻是乾乾淨淨的。
「每個人都有秘密吧,」他語氣嚴肅又低沉,好像有所暗指,即便沒回頭,葉西沒來由覺得他在跟自己講話,「勸別人坦蕩容易,到自己身上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趙系景則以為他在對自己說,整個肩膀都頹伏了下去,幽幽答道:「好吧,你說得真他媽的有道理。」
葉西下巴揚得很高,直迎山對面騰騰燃燒的太陽,像是非要證明什麼,她略帶賭氣地說:「不知道,反正,如果有一天我被陷入這樣的境地,我一定會大膽為自己發聲。」
頓了頓,又補充:「不為別的任何人,只為我自己。」
趙系景回頭看她,眼中有泫然飲泣的委屈與敬佩:「好吧,你真他媽硬氣!」
葉西:「……」
笑著笑著,趙系景的嘴角開始向下滑:「這事兒讓我為難的是,一旦我摻和了,老吳保不齊得知道……老吳知道了,我老爹也得知道,他八成是要把我半身都打殘。他給我最後的底線就是,只要學校還不曉得我這個隱情,那就沒事,大家還能得過且過。知道了,那我全完,我們家也全完。」
他鼻腔開始酸脹,流不出來的眼淚向裡面倒灌,喉間也嗆著眼淚,話間夾帶下水道抽水的嗚鳴:「我老娘還在ICU沒脫險呢……我們家再不能有劫難了。」
趙母有慢性腎炎,肌酐穩定的時候保守治療與調養足矣,可是幾乎什麼都不能吃,人瘦得刮骨襯皮,這樣一來抵抗力在她身上形同虛設,一點小感冒都能把救護車拉到趙家門口。除了小感冒,會要她命的還有憤怒----她不能生氣,生氣便會牽一髮動全身。原本趙系景這事,他跟他爸都瞞著她,瞞得很好很周密。
趙系景雙肩抖了起來:「她這次病危……都是因為我。我他媽禽獸,沒忍住躲房裡看鈣片……她進來給我送剛迭好的乾衣服……」
到這裡,他講不下去了,也沒必要再講下去,留下一大片蒼涼的寂靜。
葉西喉頭緊縮著,耳膜一抽一抽,極為難受。
陳尋低低地長嘆口氣,啤酒從他掌心脫下,被他抬腳一踹,刨著空氣滾了老遠。山頂只剩它咣當的迴響。
第27章 邊界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