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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4:05:17 作者: 碎鴉
當晚層雲遮得月亮無光,越到後,夜幕的深灰越像山樣沉。葉西望著前方並排的兩個與自己交際不深不淺的男孩,心裡想道,每個人的軀殼下,都或多或少藏著一點故事。
世界複雜,成長真難。
到家更早的趙系景先作別,後來的路是陳尋陪她走的。
比殘燭燈火還羸弱的月影里,她聽他娓娓道來:「當初高一剛開學,我跟阿趙還不熟。有一回臨節假日,學校都走空了。我去廁所,發現了被一群男生圍堵的他……」
「他臉衝下被按進水池裡,那幾個男生倒握著一跟拖把,拖把棍子對著……」說到這裡戛然而止,陳尋凝重著神情,而葉西亦能想像到後續有多可怕。
「大概是因為我幫了他,所以他爸也只允許他跟我玩,」長長喟嘆,「一個男生,不被允許與男生走得太近,說啥好呢……」
半分鐘的沉默後,他嘴角帶著淺笑問:「你是不是覺得一中還挺安寧的?畢竟好學生都是活在象牙塔里的。」
在回答這個問題前,葉西在一瞬間想起了很多。想到常在放學路上目睹的圍毆,想到學校的貼吧,又想到老吳一直很關注的校園霸凌……於是她搖了搖頭:「我從不這麼覺得,也一直認為現實還有很多我看不到的黑暗面。」
她好像無力改變,所以這麼多年都在努力避開這些。
長夜聊不盡,分別來得很匆匆。陳尋護送葉西到興濟小區門口,終於要散開。
快進小區門時她鬼使神差又回了頭,他還站在一片無垠墨灰中,雙手插兜注視著她。二人的對視有些許倉皇,他未料及她會回頭,她也沒想到他還在身後。
陳尋不太自然地掏出手在半空中揮了揮。
指尖在路燈大亮的光線下來回移動,成過眼的殘象。
「葉西,」他喊,「你明天還來嗎?」
葉西停下腳步,也抬手對他搖擺。起霧,夜涼了不少。
「還來!」毫不猶豫,她笑著回道。
第22章 邊界01
葉西提起要打工的想法,林俐當即搖頭摔筷子,極力反對。
認為學習以外的事都是虛度光陰形式的不務正業,她重複著這樣囉嗦繁瑣的道理,眼裡過度的鄙夷令她顯出可憎的神色。說起來,林俐長了很多鑽進牛犄角的思想腫瘤,儘管她是正兒八經、道地道地的大學文憑。
這應當從她的成長環境分析起。
林父是一本紅/寶/書走遍天下的所謂精神型年代----六十年代的遺少,總一副老學究模樣,但其實肚裡只有半桶墨水,或許還不到。那時候教育資源短缺,故而哪怕他連普通話都說不標準,還是成了村里德高望重的唯一的小學語文教師。又因政策的垂憐,光榮退休,拿著穩定頗豐的退休金來城裡養老了。
他書房裡有一穿堂抵頂的大書櫃,陳滿了古今中外的各式名著,然而大部分從不讀,甚至書封都「不捨得」拆,不知道的以為他要賣書,知道的會連連「稱讚」他有學識、飽覽群籍。但其中也有幾本會受到他極大的榮寵,都是封建忠孝類的傳教語錄,譬如《二十四孝》《增廣賢文》等。
葉西初中畢業時,他還贈了她一本《弟子規》,要她暑假按計劃每天閱讀一篇,寫好讀後感,假期結束拿給他看。
這還不算。
林父有兩頂珍藏經年的軍黃色帽子,輪著戴、每天出門都要戴,這頂頭油味重了就換另一頂,帽子仿佛是他精神的本體與外化,戴上後他的腰背都要被扶直了許多。偶爾不吝兜里那點閒錢,坐了趟比較奢侈的計程車,便會同司機聊上一路的「過去的年代有多好」。他當然是沒見過那本偉大的紅/寶/書的著作者的,然而總表現得自己見過,而且還握過手、促膝長談過。
他總在不該嚴格的地方對後輩們苛刻,又在應當管教的時候作旁觀樣。
林俐不幸的婚姻,多少算他一手促成的。女兒頻頻受家暴,他卻又不管了,一是慫得管不了,二是認為一日夫妻總是百日的恩,一切尚有可以挽回的餘地。
女兒來家裡哭委屈,他總要搬出那套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理論,認為夫妻不和睦,她也應該有責任。
這樣無底線的容忍他也是身體力行過的。
林父脾氣有多憨慢,林母就有多火爆狷躁。並且林母沒有文化,是個透徹的文盲,農活做多的也不只她一個,偏她活成了個怨婦。平常日子裡對丈夫的怒罵呵責是她眼中起床要迭被的小事,反正他做什麼她都不順眼,連牙刷頭沒擺好對向了自己的那隻,都值得她叨上幾句。
可她沒有收入,靠他養著。而他生活中料理的事都不會,離了她不行。於是就這樣得過且過地白頭到老了。
林俐在葉西的極盡鼓勵與支持下,同葉愛軍離婚後,林父還埋怨過她,到現在依舊會旁敲側擊地問:「你跟他……有沒有複合的可能啊?」
可是凡此種種,林俐依舊聽從著、順受著,忍到了現在。某種程度上她的許多觀點認知也被同化了,卻又缺了某樣東西……林父是純粹的愚,而她不然。
因而葉西一直篤信,一個在成長中幾乎沒有經歷過調皮、忤逆、放縱時光的人,真正放縱起來時,是極為可怕的----這可怕就在媽媽更年期以後的人生里,漸漸現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