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PARTⅠ

  六年後雲端集團墾丁飯店的廚房

  「小張，上頭交代下來，大顧、小顧先生第一回來咱們這間飯店巡視，預計將停留五天，這兩人可是出名的難伺候，要咱們皮繃緊一點，這幾天千萬不要出紕漏，而你最好也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應付。」荷蘭籍大廚用英文對台灣籍的二廚交代。

  「好的，我會小心的，不過，聽說兩位顧先生到這裡來，是為了爭奪墾丁遊樂開發計畫的主導權，咱們這裡也避免不了要上演兄弟爭霸戰。」台籍廚師極為八卦的說。

  之前總部並不重視墾丁的開發，但這次，似乎是想投入大量金錢將墾丁區打造成一座國際級的水上樂園，使得他們這個過去被視為冷門的地方，也成了兩位顧先生的權力角逐戰場。

  荷蘭籍廚師也笑了笑。「就是說，這兩個兄弟長久以來從不玩什麼兄友弟恭這一套，近年來的明爭暗鬥更加白熱化，根本是斗得你死我活，現在爭的還只是墾丁這個小地方，對於整個集團的爭奪，那才是重頭戲，不過，這些都是有錢人的金錢遊戲，對於我們這種領人薪水的平凡人，就只能當成八卦聽聽。

  「好了，老李呢？他今天的食材再不送來，會讓我晚上的訂席拿不出新鮮料理的！」他轉而嚴肅起來。比起富家公子爭權奪利的八卦，這才是他的正事。

  老李是挑選食材的高手，任何食材只要經過他一雙眼就能知道新不新鮮，專司飯店食材的採購。

  「他來了，已經在廚房後門清點送來的貨品數量，老李辦事一向牢靠，這點你就不用擔心了。」

  「這倒是，自從聘請老李當採購，我再也不曾收到不新鮮的食材了，對了，也順便通知老李一聲，兩位顧先生要來，請他這幾天也特別留神一下，別出意外了。」

  「好的，我會提醒他的。」

  「老李的女兒今天有來嗎？」大廚想起再問。

  「小李嗎？有來，她也在門口幫忙檢查送來的貨物數量。」小李是老李的女兒，經常會充當老李的助手，跟著老李一起忙活，但是她並非飯店正式聘僱的人員，只能說算他們幸運，買一送一，聘了老李這個食神，附送小李這個勤快又不要錢的小幫手。

  「喔，那小海濤也一定來了吧？」大廚高興起來。

  「呵呵，來了來了，那小傢伙幼稚園放暑假了，不用上學在家沒人照顧，小李來飯店幫忙，他當然也跟著來了。」

  「那太好了，快去把我昨天才做好的巧克力醬拿出來，我要做巧克力鬆餅給小海濤吃！」大廚愉快催促。

  「你可真偏心，昨天的巧克力醬可是用了上等可可熬製而成，外加你的祖傳秘方，平常不隨便獻寶，只給vip的客人品嘗，這會就急著拿出來給小海濤吃了。」

  「我就偏心他，誰教他可愛，嘴又甜！」說到那小傢伙，荷蘭籍大廚就眉開眼笑，顯然非常喜愛。

  「知道了，知道了，小海濤不是只有你喜歡，我們都愛，根本就是個人見人愛的小傢伙。」二廚也跟著笑咧嘴。

  「是嘛，對了，說了半天怎麼沒有見到他？」

  「咦？剛才在忙，還有瞄見他在門邊玩的，這會……是跑哪裡去了？」

  「我看小李在忙，老李也沒空，現在你比較有空閒，你去找。」

  「我去？」

  「難道我去？」

  「是是是，我去。」二廚摸著鼻子，哪敢讓大廚去找人。

  「快去快回，我鬆餅馬上做好了，冷掉就不好吃了。」

  「顧先生，依照您的吩咐，沒驚動飯店主管讓他們得知您已提早一天抵達這裡，好讓您能在不受打擾的情況下，多些時間思考明天的會議，而開會的資料都準備好了，已經放在您的房間桌上，待會您就可以看到。」顧顯低調抵達飯店後，秘書跟在他身側邊走邊報告。

  「嗯，我知道了，對了，要進行開發案，環境評估的報告也出來了嗎？」他問。

  「報告下午才會出來，在我們明天開會前應該會有結果。」

  「不能應該，必須確定，立刻去查問仔細——」

  「哎呀！」

  他才剛穿過飯店的旋轉

  ..

  玻璃門，一名小男孩就撞到他身上，接著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他吃了一驚，趕緊蹲下去查看。「小朋友，你沒事吧？」他關心的詢問。

  「我沒事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撞到你的，是我跑太快煞不住腳。」小海濤揉著摔疼的屁股站起來，很有禮貌的對他鞠躬道歉。

  他這才看清這小男孩約莫五歲大，長得眉清目秀，而且他的眼睛很亮，比一般小孩都亮，像星星似的，最奇怪的是，他竟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叔叔，你可以不要向媽咪告狀嗎？」小海濤忽然苦著臉拜託。

  「告什麼狀呢？」他感興趣的問，對這小傢伙很有好感。

  「別告訴媽咪我在飯店大廳頑皮亂跑的事。」

  「如果我向你媽咪告狀了，你會挨打嗎？」他微笑的問，不理解自己為什麼會對一個才初見面的孩子有股說不出的喜愛。

  「不會，媽咪不會打人的，只是我會覺得對不起媽咪，她明明說過不可以的。」小男孩沮喪的低下頭，似乎對沒聽媽咪的話而闖禍很過意不去。

  他摸摸小男孩的頭。「放心好了，叔叔不會告狀的，但是可以告訴我，你媽咪是哪位嗎？」

  「我媽咪是——」

  「顧先生，飯店的行銷經理已經在您房間裡等候多時了，他等著要向您報告更新過後的開發項目，您是不是應該先去與他會面？」秘書看看時間提醒他。

  他臉色一斂，正事要緊。「好，走吧！」沒再與小男孩多說話，他轉身往電梯去。「顧傑到了嗎？」他邊走邊問秘書。

  「顧傑先生聽說明天開會前才會抵達，現在人還在台北總部。」

  「哼，他還是這麼有自信嗎？以為不用準備就能贏過我，等著瞧，沒這麼容易——」他的聲音消失在電梯裡。

  小海濤皺著眉頭。顧傑？自己有沒有聽錯呢？這個「顧傑」會不會是那個「顧傑」呢？

  他看電梯停在十二樓，想跟上去問清楚。

  「小海濤，原來你跑到這裡來了，害我怎麼都找不到你，來，大廚伯伯給你做了巧克力鬆餅，要你快去吃。」二廚終於找到人了，高興地上前抓住他。

  「可是，我——」想著剛才那人說的話，他還想搭電梯去追人。

  「走吧，大廚伯伯交代，鬆餅冷了就不好吃了喔！」二廚不由分說拉著他就往廚房去了。

  小海濤沒辦法，只得暫時放棄，想著等見了媽咪一定要跟她說這件事，可惜小孩忘性大，吃了鬆餅，又玩了一場，見到媽咪時，他已經昏昏慾睡，也就忘了提這件事。

  長達三個小時的會議結束後，一群人魚貫走出會議室，顧顯是最後幾個出來的，他出來時剛好與許茜茜錯身而過，這次來到墾丁，顧傑也讓秘書跟來了。

  他聽見許茜茜正對還在會議室里整理資料的顧傑道：「顧先生，有個人想見您……」她聲音有些惴惴不安。

  這令顧顯留神了。是什麼人要見顧傑，會讓許秘書提出後慾言又止？

  這幾年，他與顧傑已到了短兵相接的地步，只要有機會，彼此會毫不猶豫的殺了對方，而在剛才的會議里，兩人就有幾次一言不合差點打起來，火葯味十足，要不是雙方都能在最後一刻維持理智，衝突必定擴大。

  看顧傑低著頭寫東西，對許秘書的話沒什麼反應，他聳了肩。算了，應該沒什麼事能供他作文章攻擊對方的，隨即走遠了去。

  「是誰要見我？」顧傑在幾份文件上簽了字後才抬頭問秘書。

  「是——」

  「算了，我沒空見臨時要求會面的人，你評估一下，如果是重要的人，就找個空檔安排進我的行程表里，如果不重要，就不要浪費我時間了！」他冷硬的又說。

  這幾年他處事越來越嚴酷與強硬，每每讓人與他面對不到三分鐘，就有不寒而慄的感覺。

  「可是——」許茜茜還想進一步說什麼時，他已經站起身收拾桌上的資料，準備離開了。

  「沒有可是，就這麼辦吧，對了，半個鐘頭後幫我找來飯店的一級主管，我要私下與他們談談，這次，墾丁開發案的主導權絕對不能落入

  顧顯手中。」他邊走邊交代。

  「顧先生，要見您的人是李小姐！」許茜茜在他踏出會議室前一口氣說出來。

  他一震，身體緩緩的轉回來，隂惻惻地看著她。「許秘書，你說什麼？」他的聲音輕淺中帶著寒意。

  許茜茜被嚇得有一瞬幾乎止住呼吸。「李……李小姐此刻就在這間飯店裡，她希望能……能見您一面。」她努力說完這些話。

  他冷笑，寒氣幾乎可以凍死人。「不見，讓她滾！」冷酷地拋下這幾個字後，他不屑走人。

  「顧先生！」她猶豫了一會鼓起勇氣追上去。「您真的不想見她嗎？」

  「許秘書，你沒聽懂我的話嗎？不見！順道交代你，以後這個人如果再來，直接趕走，不用通知我！」他面色鐵青的說，推開擋在面前的秘書繼續走。

  「您還是愛她的不是嗎？」許茜茜不放棄的再問。

  「誰都知道，我愛的是未婚妻白媛秀。」他冷笑道。

  「但五年多前白小姐就已經過世了！」

  「那又如何，我對她深情不悔，連死了都念念不忘。」他的表情嘲弄至極。

  「顧先生，您何必自欺欺人，您對白小姐一點感情也沒有，您明明是在等李小姐回來！」他與白媛秀訂婚後才半年多，白媛秀就病逝了，比醫生預計可以活的時間還要短暫，而這應該與得不到他的關愛有關。

  他根本不愛白媛秀，訂婚後任白家人怎麼求，他一次都沒有到醫院去探望過她，白媛秀最後是心碎病死的。

  他臉色一變。「沒錯，我是不愛白媛秀，但我更唾棄那女人，這輩子我都不想再見到她！」

  「既然如此，您當初又何必宣布與白小姐訂婚，這不是為了逼她回來相見嗎？」

  「那又如何，她回來了嗎？她如果有一絲在乎過我，早就出現了，但她沒有！說這麼多有什麼用，我已經徹底放棄她了，以後也不要在我面前再提到她！」他挺拔的身軀隨即消失在走廊上。

  許茜茜憐憫的往左側柱子後的人看去。李思璐慢慢走出來，臉上已滿是淚痕。

  「他宣布與媛秀訂婚時，我就想奔回他身邊的，但是……我被送進了醫院，當時……我是真的奮不顧身想回到他身邊的，真的，真的……」淚珠滑過臉頰，這話像說給許茜茜聽，又像向已走遠的男人解釋，但更像是梗在自己心口多年的呢喃。

  「對不起，我不應該鼓勵你見他的，但他明明對你還有……唉。」見她這般傷懷失落，許茜茜不禁後悔自己的做法。

  「不，他不見我也是理所當然的，這是我咎由自取，怨不了別人。」李思璐心頭擰痛的說。

  當二廚告訴她顧傑要來到此地時，她震驚不已，提在手中的一籠雞蛋也摔得破碎。她甚至久久無法自持，身子抖得不像話，二廚以為她突然人不舒服，趕緊去找來老爸，才讓她稍稍冷靜下來。

  她沒想到能再見到那男人，心情澎湃難抑，等他終於到來後，她遠遠望著那張令自己刻骨銘心的臉龐，眼淚不由自主的奔流。

  他在眾人的簇擁下進到飯店，走進電梯，去到會議室……他依舊意氣風發，只是多了股歲月洗禮過的內斂氣質，眉宇也比之前嚴峻許多。

  六年來，她的心情從沒這麼激烈起伏過，心跳劇烈得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躲在角落拚命喘息，熱烈地落淚。

  她以為自己躲得夠好，沒有人會注意到她，但許秘書卻在會議室外瞥見她。

  起初她不敢與許秘書相認，被發現後，她急忙跑開，但許秘書追上來了，不敢相信見到的真的是她，許秘書激動的抱著她喜極而泣，詢問她這六年來的生活。

  許秘書勸她無論如何不能再躲避，該去見他一面，至少把當年的事做一個了結。

  是啊，是該做個了結，而這也許是老天給她唯一一次的機會，讓她可以正式向他道歉，當年她的離開傷害了他，為此自己也飽受折磨，而白媛秀也未能在生命的盡頭得到想要的幸福。

  這是一場三方俱敗的荒唐結果，她不奢望他對自己還有感情，還一如當年的愛她，她只想向他說對不起，一

  切就算回不到最初，也該是讓一切傷痛劃下休止符的時候，不再讓劇痛延續到往後的歲月。

  經過思考後，她鼓起勇氣，請許秘書轉達自己想見他一面，但是，他狠狠的拒絕了她！

  他無法原諒她，她以為過了這麼久，他會淡忘對她的恨意，原來這只是奢想，他對她的恨原來這麼深。

  「不是這樣的，顧先生這六年來沒有一天展笑過，他心裡一直有你，也許是等得太久了，突然聽見你要見他，反而不能接受了，要不，我再去——」許茜茜不忍她難過，急忙表示。

  「別再去干擾他了，如果你再去提我的事，連你也要遭殃的，你忘了他交代的，下次再見到我，直接要我滾。」她苦澀的說。

  既然他不願意見她，也不要任何人再提起有關她的一切，覺得她帶給他的只是不堪，那她決定永遠不再打攪他。就讓他們之間的過去成為真正的過去吧，雖然，她欠小海濤一個爸爸，但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他如此厭惡她，若知道自己為他生下兒子，除了震驚外，應該還會很憤怒吧……

  顧傑憤然的站在飯店外的大理石噴水池邊，心情仍無法平復。

  他曾想過無數次，若她出現，他該用什麼態度對待她？

  但是，六年過去了，她這時候才想到來見他，太遲了！太遲了！

  且見了面能做什麼？乞求得到他的原諒嗎？不，他連原諒雨字都吝嗇給予！

  他對自己發過誓，這輩子再也不會見她，再也不會！他將永遠不再為這女人付出一絲的感情，浪費一秒的時間！

  「爸比，你、你是爸比沒錯！」忽然出現兩條小手臂用力圈住他的腿，衝著他激動高興的說。

  他一愕，低頭往下看，居然是一個小傢伙抱住自己。「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爸爸。」他嚴肅地駁道。

  「不對不對，你是我爸比，我見過你！」小海濤臉貼著他的腿，很堅持。

  他心情正糟糕透頂，偏偏遇上這個不知哪冒出來叫他爸爸的小傢伙，讓他一股火氣燒得更旺。「你胡說什麼，我根本不認識你，不要隨便叫陌生人爸爸，還有，立刻放開我的腿，你的臉弄髒我的褲子了！」

  小海濤哇的一聲哭出來了。「你是爸比，明明就是，哇——」這下眼淚鼻涕全沾在他褲管上。

  顧傑看了傻眼，想硬抽回自己的腿，但看他哭得傷心，反而不忍心了，不禁反省起自己的態度是否太過兇惡。

  他深吸一口氣，打算好好與他說話，至少讓他先放開自己的腿。「我說——」

  才開口，驀然瞧清楚眼前小傢伙的長相，他的話頓在喉間。說真的，這孩子他好像在哪見過，有點眼熟。

  「你叫什麼名字？」他轉口問。

  「我叫小濤，大家都喜歡叫我小海濤。」小傢伙哭著告訴他。

  「小海濤？」

  「對，媽咪說，我這麼可愛，每次叫我的名字，就會讓她忘記海帶給她的不好記憶，只留下小海濤的笑容。」

  他聽了這話，彷佛被挑動某根心弦，忍不住蹙眉的問：「你媽咪叫什麼名字？」

  「媽咪叫媽咪啊！」小海濤天真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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