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PART Ⅱ

  五分鐘後，她拿到他熬夜寫出的改造計畫，感激得都要熱淚盈眶。

  這份企劃十分專業，一針見血的點出她與若敏的不足。

  「細節你自己看，我只先簡單告訴你幾個重點，你聽好，然後照做就行了，至於結果如何就聽天由命。首先，我們必須重新定位品牌、增加銷售據點和調整商品結構三方面著手——因為時間有限，像你這樣一個個去拜訪太慢，必須召開一個產品說明大會，將所有經銷商與通路商全部找來，一次說服，但要集合這些人不容易，你們得費點心思去請人，而這企劃書里都有方法。

  「再來，大從電視廣告、促銷，小到名片都得重新設計過。我們這波母親節活動不打折扣促銷戰，重塑品牌就是要給人自然有品味的印象，一改過去過氣老舊的感覺，而打折促銷只會降低品牌格調，不折扣不表示退出市場競爭，引進具吸引力的贈品也是手段之一。

  「另外，形象廣告還是要拍，但模特兒採取全民徵選，這樣更能製造話題，也貼近年輕族群的心。至於商品的結構調整、包裝改變等等，企劃書里都有列出，你晚一點仔細看。而現在，凌晨五點半，我想出去吃早餐了，你陪我！」他一口氣說完這些，她連消化都還來不及，他就拉著她往外走。

  他說的話還在她腦里轉個不停，沒注意到自己被他拉上車後去了哪，等她想到時，車子已經開嚮往金山的淡金公路上，公路旁是湛藍的海景，但是這樣美不勝收的海景，在她眼裡卻不像是一條優美藍帶，而是一頭張著巨大嘴巴想吞噬人的惡獸！

  「顧傑，你要帶我去哪？」她驚恐地問。

  他關心地瞥了她一眼，將車速再放慢。「別緊張，我只是要帶你到一家早餐店用餐，那裡的咖啡是我喝過最香醇的，我想帶你來嘗已經很久了，但一直都沒有機會來，這次，就算你補償我一晚辛苦的代價吧。」

  她深吸一口氣，儘量平息內心的不安。「不過是陪你吃早餐而已，小事一樁，沒……沒問題的。」她笑容雖然很僵，但仍不願意示弱。

  她對海的恐懼讓她不敢靠近海邊，再加上上次斯里蘭卡之行的挑戰失敗，讓她放棄了重新再接納海的想法。可是，此刻，對於他小小的要求，她怎能做不到。

  他願意加入特別企劃小組實屬難得，萬一案子失敗，支持顧顯的董事們就會藉機打壓他，很可能讓他在與顧顯的繼承權之爭上敗下陣來，此舉可說是賭上他的前途。

  而顧顯也是因為這樣所以不願意冒險，她了解他們的難處，不再強逼他們，想不到顧傑反而義無反顧的跳進來了。

  她輕輕拉扯他襯衫的袖子。「傑哥。」

  這兩個字令他眉峯高高挑起來，對他的反應，她忍著笑，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吃驚。

  她好些年沒這麼叫他了，從前她總是在他與顧顯的名字後頭加一個哥字，但是這幾年隨著兩兄弟的競爭越來越激烈，她認為自己也受到波及，成為他們爭奪的目標，讓她煩不勝煩，所以氣得將哥字去掉，從此只喊他們的名字，既不親切也不陌生，但絕對與他們拉開距離了。

  此刻她突然再度這麼叫人，難怪他眉心震動。

  他瞥著自己被輕扯的袖子。「怎麼了？」語氣不由自主的放輕。

  「傑哥，你與顯哥對我而言都是相當重要的人，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們不要再競爭了。」

  原來她是要對他說這個。溫柔的目光再度變得冷硬。「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不會隨著我爸的死就結束，他們母子休想奪得顧家的所有，況且，我能不爭，但顧顯做得到嗎？尤其是他那個貪婪的母親能甘心嗎？」他冷笑。

  她不禁嘆了口氣。「你們兄弟真的沒有和解的一天嗎？」

  「沒有。」他很快回答，車子也剛好抵達目的地。「到了，下車吧！」

  完全不想多談這個話題，車子熄火後，他立刻下車，走進一棟頗具特色的歐風白色建築物內。

  這裡是位於淡金公路旁的一間特色小咖啡屋，一進去，咖啡香溢滿空氣中，因為大清早的並沒有什麼客人，他隨

  ..

  意選了張靠窗的位子先坐下。

  她隨後也走進來了，先是被咖啡香所迷倒，但當看見窗外的無際海景後，臉色馬上微微發白。

  他輕輕嘆了一聲。「對不起，還是走吧，我不該強迫你來的。」他起身要離開。

  她拉住他的手，不想在他面前軟弱。「沒關係的，我可以的，我想……陪你在這喝杯咖啡，吃早餐。」

  「你……」

  「坐下吧，除了咖啡香外，我好像還聞到烤麵包的味道……我想吃塊熱呼呼的麵包。」她朝他露出一絲笑。

  他遲疑了一會後又坐回位子上。不久老闆親自來點餐，親切地送來咖啡和現烤出爐的熱麵包。

  她曉得往窗外會看見什麼，所以儘量不往外望，專心吃著麵包。

  看著她僵硬的模樣，他不能說後悔強迫她來這，但是這樣的她真的讓他心如刀割。

  經歷九年前的那場南亞大海嘯後，醫生判定她得了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對大海她有著莫名的恐懼。

  這些年來，她一直試著想要治癒這份創傷，去到斯里蘭卡更是希望能夠勇敢面對自己的恐懼，但是均以失敗收場。

  回憶當年，他十九歲，在大一的聖誕節前，媽因為顧顯母親而受委屈，為此，他又與父親發生嚴重爭執，自己一個人跑到斯里蘭卡度假散心，沒想到小璐一家三口也利用假期到那裡遊玩。

  他們在斯里蘭卡的沙灘上相遇了，那幾天有小璐相伴，讓他幾乎忘了與父親的衝突，可惜人生無常，一場災難無預警的降臨。

  那天，發生了驚駭全球的南亞大海嘯，這個海嘯席捲了整個印度洋，包含印度、斯里蘭卡、印尼、泰國等地區，造成無法想像的巨大災難，共計死了二、三十萬人，死傷慘重，而這死亡名單里也包括小璐的母親。

  「小璐，你……恨過我嗎？」他突然艱困的問起她。

  正撕著麵包的她手一頓，抬頭望他，看見他眼中的愧疚。

  這讓她立刻記起那一年的那一刻——

  碧藍的海水，連綿千里的金色沙灘上，老爸去買甜筒回來給大家吃，她滿足的舔著甜筒，顧傑在她身邊潑水欺負她，媽則在水裡悠閒泡水。

  一切是那麼的美好，但就在瞬間令人驚恐的事情發生了，海嘯，可怕的海嘯竟然就這樣出現在她眼前。

  當海水衝來，命懸一線之際，老爸抱住她往沙灘後方跑，抓住遺落在地上的幾條童軍繩，將她與一棵椰子樹綁在一塊，爸也丟了一條繩索給媽，讓她快綁在身上，但是老媽發現顧傑沒有跟上他們，回頭見到顧傑腳抽筋，根本沒辦法跑，老媽回去扶他，才轉瞬之間，那海水就像是個巨大的餓鬼，一口就將她媽和顧傑吞下肚子裡去，那景象至今仍讓她驚恐萬分。

  當海嘯過去後，她失去母親，而同樣被海水吞噬的顧傑活下來了。

  因為在緊急之下，老媽將自己的救命繩索給了顧傑，所以他活下來，但是老媽卻走了，這也是為什麼顧傑眼中會對她有這份虧欠。

  「不，媽的死我沒怪過任何人，因為這是天災，根本不是誰的錯。」她明白的告訴他，希望他不要再內疚。

  他聞言，緩緩閉上眼睛，蒼白的嘴角輕揚，不知是笑還是鬆了一口氣。「謝謝你。」

  她抿了唇。那件事後，不是只有她受創，他同樣也飽受折磨。

  她伸手去握住他的，其實，海對他來說，心裡的隂霾應該也不下於她，只是他表現得比她堅強罷了。「傑哥，爺爺與你這幾年對我和老爸的照顧，已經彌補得夠多了，請你不要再自責了。」

  他反握住她的手。「小璐，不如我們一起撫平這件事吧！」

  「撫平？」

  「沒錯，傷痛既然忘不掉，就不要勉強去忘，我們撫平它，用感恩的心撫平它，只要撫平了，儘管疤痕仍在，但將不會再痛了。」

  她眼眶內迅速聚積了淚水。「好，我們一起撫平它！」她願意與他一起努力。

  一份好的計畫果然能讓事情進行得順利，品牌形象改造的事依照顧傑的計畫，李思璐與楊若敏甚至包括沒什麼生產力的白媛秀都動起來了，三個女生如

  火如荼的執行每項工作。

  第一場產品說明會於三天後如願展開。

  原本李思璐只邀來兩百組人，但最後竟然出現三百組，而這多出的一百組大都是來自國外的經銷商。

  這讓她極為訝異，以她們的能力還無法去邀請到國外的貴賓，這些人為什麼會到？

  不久謎底揭開了，當顧顯伴著一位重量級的日本通路商進到會場後，她就明白這些國外貴客都是他邀來的。

  「感動吧？顧顯不是如表面般絕情，他默默幫我們做了不少事喔。」楊若敏靠過來得意的對李思璐說，好像顧顯做的就是她做的，與有榮焉。

  看到滿滿的人擠爆說明會場，李思璐眼眶都紅了。「他怎麼也肯幫忙？」她感激哽咽地問。

  「這小子嘴硬，說是讓我們自生自滅，可是這些天我找不到他的人，才知道他親自去了日本、新加坡、香港和中國大陸替我們邀人過來，他說要讓業績成長百分之二十，光靠國內市場是不夠的，一定要擴大亞洲市場才能達到，所以獨自去做了這些事。」

  她越聽越感動，看見陪著日本通路商的顧顯偷轉過身來對她擠眉弄眼，明白這調皮的傢伙還是捨不得她吃苦的。

  說明會開始後，顧傑也出現了，他甚至走上講台，親自說服這些人相信雲端的彩妝已經改造，是值得信任的品牌。

  在台上，他與顧顯視線交接，那一剎那有一道無形的火光划過，兩人都明白，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攜手合作。

  為了小璐，他們暫時拋開對立的立場，目標一致，先將彩妝事業救起來再說。

  「雲端彩妝過去一直疏於經營，以至於形象老化，但是經過改造，這塊老招牌將再次發亮……過去我們的商品強調basic以及nature，如今更加入品味與質感的元素重新出發，在未來雲端的彩妝將是時尚流行的指標——」

  顧傑站在台上自信的說明，他的魅力與口才本就所向披靡，聽得台下的貴賓個個猛點頭，拚命翻閱手中的資料，從原本興趣缺缺忽然變得十分有意願。

  見到這盛況，李思璐高興不已。若能成功說服這三百家通路商中的一半讓雲端設櫃，這樣他們的產品就有更多的據點可以曝光了。

  她與楊若敏把握機會向這些人積極的解釋產品內容，而白媛秀則只是仰慕的盯著台上魅力四射的顧傑不放，完全忘記自己今天的任務是什麼。

  驀地，李思璐被人拉到一旁的布幕後去。

  「怎麼了嗎？」她訝異的問。

  顧顯一臉的嘻皮笑臉。「看來毫無希望的情勢有逆轉的可能了。」

  她立刻露出微笑。「謝啦，都靠你和傑哥了，你們若能早點合作，也許彩妝事業就不會走到即將被放棄的命運。」

  「傑哥？你又這樣叫他啦？」她好久沒有稱呼他們某「哥」了，突然這樣叫，尤其還是稱呼顧傑的，讓他剛才的好心情有點被破壞掉。

  「嗯。」她不好意思的低頭笑。

  「為什麼，為什麼親熱起來？」看她這樣子，他更有火氣了。

  「什麼為什麼？我不也會叫你顯哥，你在不高興什麼？」她收起笑容，睨著他。

  「哼，我可不希罕你叫我顯哥，我最想的是你能喊我老公！」

  「你！你打算欺負我到什麼時候？」她無奈的問。

  「欺負？天地良心，我什麼時候欺負過你，我說的話是肺腑之言！」

  「你夠了沒，就是無聊喜歡逗我！」她紅著臉不敢看他。

  要是過去，她會以為這又是玩笑話，但自從那晚聽了他與顧傑的對話後，她曉得這不是笑話了，可自己又能如何，既然不能回應，就只能裝傻。

  他聳聳肩。「那又如何，要知道，我與顧傑那小子可是被列入全球最有身價的黃金單身漢之一，我肯戲弄你，那也是你的榮幸！」顧顯說，這回一聽就真的是玩笑話。

  不過這話也太自大了，自大到令人髮指。

  她馬上氣得眼睛噴出火來。「顧顯，你這個王八蛋！」

  他哼哼笑笑。「你少了一些形容，是最帥的王八蛋吧！」

  「你！」

  「廢話少說，

  顧傑趁我出國這幾天又對你做了什麼嗎？」那傢伙最喜歡趁虛而入，上回也是趁他出國時將小璐騙到他身邊的。

  「他哪能做什麼，不就忙特別企劃小組的事。」

  「他沒有藉工作之便與你約會嗎？」他微帶醋勁的問。

  「約會啊……」她想起他們去了淡金公路上的咖啡屋……那算不算是約會？

  見她微微出神似乎想起什麼事來，他表情一變。「他真的帶你去約會了？」他音調低沉了幾度。

  看見他翻臉，她趕緊收回思緒澄清。「沒有，我們只是去淡金公路上的咖啡屋坐坐，沒有——」

  「什麼，他又帶你去海邊？！」他怒氣爆發了。

  「你不要生氣，他只是帶我去海邊附近的咖啡屋，我們說好一起撫平九年前發生的事……」她忙安撫他的怒氣。

  而他聽了神情卻轉而變得複雜。「小璐，我曉得顧傑對你母親捨身救他的事很感激，所以對你也特別關照，但是，那就只是報答你母親的救命之恩，你不要因此對他……」

  「不要再說了，其實傑哥對我——呃，你放心，我不會誤會什麼的，當年的事他也有隂影，我……我不過希望他不要再自責，至少不要再為我而有負擔罷了。」

  她差點衝動的說出顧傑對她不是報恩而是真心喜歡，幸虧及時忍住，不然顧顯就會得知那晚她聽見他與顧傑的對話，那之後自己更難面對他了。

  「小璐，如果……如果發生那件不幸時是我陪在你身邊的，那麼，你就不會只在乎顧傑一個人了吧？」他說這話時表情落寞。

  她只在乎顧傑？她不由得一愣，「我難道不在乎你嗎？你們兩個我不是都一視同仁？」她反問。這幾年她總是盡力做到……呃，兩個都不理。不是這樣的嗎？

  「不，你的視線總是追著他跑——算了，沒什麼，你當我什麼都沒說，你只要記得這世上不是只有顧傑一個人疼你，我也是，自從我正式進到顧家，你不因為我是私生子而瞧不起，第一個對我展開笑容時，我就決定你是我的了。」

  她驀然望向他。他竟然是因為這樣而喜歡上她的。

  「說明會結束了，顧顯，你帶來的人就要走了，你不親自送客嗎？」顧傑不知什麼時候結束台上的簡報，來到他們身後。

  她一驚，猛地回頭。他聽了多少她與顧顯的對話？

  顧顯怒視了他一眼。「別以為這次的合作意謂什麼，你我依舊是敵人，而小璐，你休想染指！」說完就甩頭離去。

  「傑哥。」她低喚。

  顧傑神情嚴峻。「小璐，等這之後，我與顧顯的戰爭會重新開啟，到時候我希望你能不要介入我們之間的事，這次，我要他輸得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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