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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3:55:12 作者: 秦文君
後來才知,這個小老師頗有心計,她在那書里將其中的兩頁粘住一點。據說,只要精心將這拉開就能獲得她用鉛筆題在書頁之間的贈言。當然,我失卻了這禮物。然而,它使我從此懂得對世界保持一份凡事不僅知其然,還要想方設法知其所以然的熱情。漸漸地,它變成一種習慣,這種嚴謹、通達的對待人與事的態度使我不斷地獲得長進。
習慣還是一個人的根源,寫著一個人的來歷,它還能區分這樣的人,或那樣的人,有教養的人或者惡俗無禮的人。當一個人,理想成為一個高尚的人,那麼,除了靈魂需要升華,習慣也得有一番修正。
習慣幾乎都是後天造成的,但稱得上習慣,那肯定是頑固的,形成已久的,所以也就較難修正。不說大的,僅說一些枝節,比如懶散拖拉,我有個同學,諢名「木太太」,就是如此,每次同學們約在一塊聚會,她總是最晚一個到,抵達後還要絮絮叨叨解釋半天遲到的來由。後來,大家達成了共識,每次約她時,總是心照不宣地將時間提前半小時,這樣,當大家趕過來時,她正好姍姍而至……習慣似乎是以小節的面貌出現的,但仍是與一切美德隱隱相關:一個勤勉、誠信、恪守禮貌的人怎麼可能擁有一大串拖泥帶水的壞習慣呢?人們在寬容一些人的壞習慣時,已不知不覺地降低了尊敬的成分。
習慣看似皮毛卻威力十足,有時還左右人的行為舉止甚至思維。良好的習慣助人向上,貴在持久;而不良的習慣也因年代越久而頑劣,積習難改。不過,所有的壞習慣都能尋到根源,那就是缺乏自制力,人最難的就是管束自己,修理自己,這種軟弱,幾乎人皆有之。
更有一種有害的習慣,那就是「習以為常」,讓固有的一切困囿思維,不思改變與奮進。我曾在郊外的公園裡見到過一隻鵜鶘,它被一個頑童捉著剪去了羽翼,還在它項脖上縛了一根黃絲帶。那鵜鶘展開禿了的翅膀試著飛翔,可總是屢試屢敗,那空空的拍擊聲響了一遍又一遍,叫人聽了心裡難受。隔了一陣,我又去那公園,這縛著黃絲帶的鵜鶘羽翼已長出來了,卻不見它拍擊翅膀凌空而飛,不知會不會是它經歷了過多的嘗試,慢慢灰心,習慣了蜷縮在湖畔打發時光?
我在那兒站了好久,可連一遍搏擊長空的拍翅聲都沒聽見。它什麼時候才會飛翔呢?我至今仍想著當初應該蹚過河去,將它高高拋起,親眼看著它忽悠悠飛起來。
那麼,我們每個人的能夠飛翔的心,是否也已被習慣收攏住?還會不會飛得高遠?
至尊的獨立
人都是要長大要獨立的。記得十四歲那年我初次離家,參加學校組織的為期一個月的學農,也就是住在遠郊的農民家裡,與他們同吃同住。那時我怯怯的,有點像躲在松林里探頭探腦的小松鼠,對未知的世界充滿好奇、害怕。然而期滿歸來時,心裡就有了點底氣,我還特意去照相館拍照為證,在照片上,我的神態有點老到,仿佛一個有閱歷的人。我將它視為珍寶保存在厚厚的相冊里,因為它是一個至尊的見證,記載著一個女孩的初次獨立,並且預示著後面尾隨著許多充滿榮耀的詞彙:羽毛漸豐,小荷露尖,青春年華……
後來我做了母親,我很愛我的女兒小鳥,但卻明白無論母女之間如何情深意切,我們仍然是兩個獨立的人。小鳥四歲那年,組織上顧及我繁重的寫作任務,撥了一個寄宿幼兒園的名額給小鳥。那個幼兒園有糙木蔥鬱的大花園,木梯子上鋪著熱烈的紅地毯,一切都很完美。臨行的那天夜裡,我在燈下給小鳥準備行裝,在她的小衣服小被子上繡著名字。忽然,我扔下了針線,淚如泉湧:一個女孩小得連自己的用品都無法辨認、看管,那她如何表達心意,如何維護愛和尊嚴呢?獨立是要有長長的準備的,是一種積澱後的崛起。終於,我們放棄了這個名額。
一晃,小鳥升中學了,被一家寄宿制學校錄取,我再次為其準備行裝,看著她六神無主,我便把她所愛的物品統統裝進行李,我其實是個重視精神生活的人,但我永遠認可物質往往會對人產生奇效,對於一個走入陌生環境的女孩,攜帶的愛物能夠慰藉她的心。臨行前,小鳥在我的厚相冊里翻弄著,說要帶一張媽媽的照片,我慫恿她帶我學農歸來的獨立照,可她拒絕了,選了一張我穿便裝、笑容安詳的照片貼身裝著,還說: 「這張才像我心目中的媽媽!」她不知道我如今的這份安詳是如何獲取的。
小鳥住校的第一個月里,頻頻向我訴苦:半夜睡不著,伸手找不到媽媽;女浴室的門壞了,洗澡時門會突然洞開;去學校的小賣店看看,因為她是個理性花錢的孩子,遲疑著比較價格,結果被店員斥責;就連鑰匙圈壞了這樁小事,也會成為她獨自流淚的藉口。她在電話里哭泣,說感覺到離媽媽越來越遠,她想放棄獨立。
我說小鳥你必須試著解決這些事,至少試一試,萬一解決不了,你再打電話給我。掛斷電話後,我整天都守著電話機,一旦有朋友的電話進來,我只能三言兩語,說我正在等一個最重要的熱線電話,稍候再打給他們。確實,眼下我最大的心愿是幫助一個女孩站起來,獨自邁出第一步。
小鳥的求助電話遲遲不來,我心裡空空的,整理著她的小房間,那裡充滿著小女孩甜膩的氣息,催人心軟,而且我還瞥見她留著的一根小竹棍,她曾戲言這根竹棍留著將來打丈夫,她害怕會找個惡丈夫,害怕獨自面對這紛繁的世界,害怕迷失童心和愛心……剎那間,我心亂如麻。
就在此時,小鳥打來了電話,說浴室門已經報修了,現在雖還是壞的,但她每次都在上面粘上透明膠,再大的風也吹不開;小賣店的人這兩天已知她的秉性了,不再冷言冷語;同桌和她一塊修好了老虎鉗,另外,她晚上想家傷心,後來累極了,撲通一聲倒在床上熟睡了,翌日清晨,看見太陽出來了,忽而感到心情豁然開朗。
如今,小鳥依舊每天打來電話,只是內容變了,她總是興致勃勃地告訴我她中午去了圖書館,晚飯後跟同學一塊散步。她總在電話那端說:我很好,你好嗎?我便在電話這端說:我很好,你好嗎?那正是我心裡呼喚的那種兩個心心相印的平等的人在對話。
小鳥沒去拍照立志,我送了她一個穿中學校服的珍妮娃娃,悄悄地把它當成小鳥獨立的見證,因為一個女孩走向真正的獨立,慢慢地擁有了為自己設計未來道路的勇氣和能力,這真是令我喜極而泣的喜事。
謝謝你的沉默
去年冬季一個寒cháo來臨的下午,我在外面遇上些不愉快的事,又逢下雨,手邊沒傘,待我像濕羽毛的鳥那樣撞進編輯部時,心懷沮喪,仿佛處在一個冰窖中。
這時,電話鈴響了,是個初三男生打來的,他口氣怯生生的,嗓音非常年輕。他在電話另一端向我講述一個動人的故事。
他念初三,隔著窄窄的過道,同排坐著一個女生,她的名字非常特別,叫冷月。冷月是個任性的女孩,白衣素裙,下巴抬得高高的,有點拒人千里。冷月輕易不同人交往,有一次他將書包甩上肩時動作過火了,把她漂亮的鉛筆盒打落在地,她擰起眉毛望著不知所措的他,但終於抿著嘴沒說一句不中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