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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3:55:12 作者: 秦文君
    有「過去」的人有時就像經過風雨的樹,每一次風雨都催著他把根扎得更深廣些。給兒童多一點見識,多領悟人類的精神之花吧,這也是我們對未來的最好饋贈。

    每次徜徉於「過去」中,都會感覺過去像一個坑,讓你想著想著就慢慢地陷進去了,變恍惚了;可一旦走出「過去」,又會感覺過去像一座寶庫,讓你會看重「現在」,更何況,美好的「現在」又會飛快地變為豐富的讓人難以釋懷的過去。

    叛逆之痛

    身處花季時,我是個嚮往自由的人,喜歡過無拘無束的生活,喜歡一個人久久地看天空,喜歡假日裡騎著舊自行車闖一條陌生的線路……但最愛的是泡在女伴家裡聊天,從傍晚到天黑。

    而把這一切稱之為「散漫」,決計改變我的是我的母親,母親有點守舊,太講規矩,與天下的母親一樣,她是個很實際的人。

    母親總在我凝神遐想時差我做家務事,常常在我打算冒險時警告我幾句,最難堪的是我在女伴家談興正濃時,她會站在樓下喊我的名字,催我回家。有幾次我想矇混過關,躲在女伴家不應聲,她會仰著頭執拗地叫下去,仿佛那炯炯目光能穿透厚厚的磚牆,看清我所有的劣跡。

    我自然是心生叛逆,偷偷地起糙過給母親的抗議信,在日記里寫過獨立宣言,甚至,還向女伴哭訴過內心那種苦惱。

    女伴靜靜地聽著,突然問:「你媽媽是否為你挑食生氣,再三要你吃不愛吃的菜?」

    「是啊!」我說,「她愛管頭管腳。」

    女伴又問: 「下雨天你懶得帶傘,結果淋了雨,你媽大罵你一頓?」

    「就是呀!」我說,「她過於嚴厲了。」

    女伴頓了頓,說:「你遇到不喜歡的人就把頭扭過去,而你媽卻讓你學會克制自己。還有,她要求你字要寫得好;要按時入睡;要走路時不駝背;待親戚要熱情……」

    「你全知道了?」我說, 「我整天就聽她嘮叨這些!」

    女伴一時間低頭無語。

    中學畢業前夕,我和母親又為了一些小事爭執起來。那種母女摩擦是當時最真實的生活。我跑到女伴家告訴她,自己心灰意懶,現在只要有地方肯收留我,我拔腿就走。

    女伴驚訝地看著我,說她母親以前也是個嚴母,她從十二歲起就開始跟母親頂嘴,母女之爭從未結束過,直到有一年,她的母親患了絕症。

    她母親患的是一種奇怪的浮腫病,像有人在其身體裡吹氣,渾身都腫脹開來,最後,她的頭腫得像個燈籠,眼睛都睜不開了。在臨終前,她拉著女兒的手哭了,說她之所以這麼嚴格地管教孩子,是為了讓孩子優秀起來,長大後遠離別人的指責。

    女伴流著淚說,如果有機會重當一次女兒的話,她會選擇另一種方式,即使是叛逆,也是溫和的、理智的。因為母親永遠是一生中血脈相承的、最親近的人,她為自己的過分而心痛。

    從此,我再沒抱怨有個愛管教我的母親,遇上母女分歧時,也不再母親說往南我偏向北,而是瀟灑地想:這不過是暫時的,比起母女之愛,它實在微不足道。

    直到我真正長大後,母親才寬容起來。現在,只要聽到親友們說我的好話,她總是驕傲地說:我女兒從小就很優秀,仿佛我天生就有惜時如金的好習慣;天生就做事認真,待人和藹,寫字一筆一畫……

    母親那不容置疑的語氣讓我相信,天下母親那不朽的苦心。可要真正接受這一點,非要歷遍成長的過程:包括失去與獲得,包括叛逆時的痛楚感覺……

    時光是一帖良藥

    許多人習慣用「燦爛」或是「無憂無慮」這些字眼來描繪學校生活,而我絕不。作為一個真誠、敏感的人,我身處學校時,經常撞見發怒或不快的事,心頭積滿困惑,而且找不到人可以一吐為快。

    那會兒我最不擅長當眾歌唱,每次的音樂考試都成了我的蒙難日。一些歌,在家練得滾瓜爛熟,可一走上講台就唱得結巴起來,有時走音走得追都追不回來。往往我剛唱到一半,音樂老師就揮揮手,說: 「好,別唱了,下一個。」她給我的分數是及格,可我從她的臉色來看,總覺得她本想給個不及格,只是怕補考時再聆聽我的演唱,所以便給了我一個pass。

    最讓我心懷憤懣的卻是那個物理老師,她說話鄉音濃重,特別是說「槓桿原理」四個字時,總是字正腔圓,拖著長長的調門。所以,她一說這四個字全班都要笑倒。有一次,我身後的女生還插話說: 「標準的紹興戲。」此老師是個高度近視,竟把這筆帳記在我頭上,並揚言說在家長會上見分曉。

    爾後的一次家長會,母親遲遲不歸,我忐忑不安地出門迎她,卻見物理老師和母親說著話,一路走來。我躲開去,回家後察言觀色,但母親卻隻字不提此事。我為此傷心了許久,感覺連最親愛的人都聽任外人對我的貶低。漸漸地,在所有的科目中,物理我學得最差勁,就因為那個老師,我對其懷有抗拒。

    還有我的語文老師,她顯然有那麼一點不公,她時常給我的作文一個「優」,但從不點評我的作文,而是將一些獲「良」或「優」的同學的作文朗聲念出來並大加讚賞。

    至於同學間的摩擦就更不勝枚舉。比如我將心裡話告訴別人,後來竟全班都知道了;又比如同桌好友與我爭論一個不規則英語的拼法時不歡而散;還有相好的同學中有人的愛好是向老師打小報告;還有某日穿了一套可心的服裝,可周圍的人都說這種衣服像是二十年前的老古董……

    不知相隔多少年,我整理舊物時,竟理出一本音樂課的樂理作業本,只見上面赫然寫著音樂老師的評語:你很認真,但太靦腆……這個評語我以前也將視線從那兒掠過,但卻沒有像如今這麼在心裡頓一頓:每次考試時,莫不是老師不忍強我所難……

    至於那些昔日的校友、同學,如今真是難得一聚。一旦相遇,互相間無比親切,往往站在路邊就會大談起來,簡直旁若無人。誰還會在意以往的小打小鬧呢?所記憶的只有那種一塊長大的知根知底的親密無間。

    至於對母親的那點怨言更是消逝得飛快,因為那次家長會後大約有一年,我終於問起她,那天家長會後物理老師如何向她告狀的。母親睜大迷惑的眼睛說: 「沒有啊,她只是對我談了許多學物理的重要性。」到我年長後,我才真正理解什麼叫家長,因為我去參加女兒的家長會時總是惴惴不安,害怕老師告狀。因為那個人是我的孩子,我將她看得如此重要,每一句可能傷害她的言辭首先都會深深地傷害我。

    還有語文老師,我至今不知道她為何不講評我的作文,但我相信她自有理由。只有當一個人經歷了許多事後,才會懂得寬容,懂得將視線望得更遠,那兒往往有生活和人生的光芒。

    時光能使許多困惑、傷痛不治而愈,那往往不是世界變寬了,而是人心變寬了。心一寬,海闊天空。只是我的物理有一年左右的松怠,底子總是相當差。有時在生活中遇到有關物理方面的常識,耳邊揮之不去的是物理老師執拗的聲音:「槓桿原理」、 「槓桿原理」,如今再想想它,再無可笑的成分,而變成一種難言的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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