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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3:55:12 作者: 秦文君
可是,小鳥的臉上頻頻出現著不安和惶然,我知道,她的心裡仍有陰霾,仍充滿疑慮。
歡樂為何不能長久?為何稍縱即逝?那是因為太多太多的緣由。其中之一便是生活的嚴峻多變,難盡人意。人生活在社會中,幾乎每一天都會遭遇理想與現實的碰撞,它絕非故事裡描述的那樣輕巧。有一個故事這麼寫著:有一隻小熊帶著一罐蜜糖去祝賀朋友的生日,半路上颳起風,下起雨,小熊滑了一跤,蜜糖全打翻在地。小熊只得將空罐子送給朋友做生日禮物,沒料到朋友歡天喜地,因為它釀有吃不完的蜜糖,正缺這麼個罐子。顯然,這個皆大歡喜的結局是作者的美好願望,而我們寧願更多地相信小熊遭風雨時的焦慮,蜜糖打翻後的沮喪以及種種交織著的複雜情感,那才類似我們熟識的生活。
對於少女來說,剛剛褪卻童稚、純潔的年歲,拉開社會厚重的帷幕,難免會為舞台上紛繁的現實所困擾,她們需要抵禦痛苦和不適的勇氣,需要尋找處世的方式。
記不得是哪一天,小鳥告訴我,她找同學交流過了,同學都說她們也有類似的感覺,歡樂常常是來去匆匆。這麼一來,她反而安定了,因為這不僅是個人的隱痛,更是我們人人都要面對的問題。
人生中含有不可避免的悲劇意味,而人心則是最敏感、最能體察苦難的。這也是每個人都會有悲傷的緣由。我們能做的,是為世界多創造些美麗,為他人多獻出些美意,將自己的人生之路鋪設得更美好。另外,不妨保留些赤誠的童心、寬泛的目光。
少女的生活中有歡樂,也註定交織著無盡的憂傷和痛苦,這就是長大的標誌。然而真正的成熟則是不僅能把握人生的方向,同時能夠樂觀地悟出:憂傷和痛苦就像天氣,別看它肆nüè橫行,但總會過去,一旦心靈達觀了,就如太陽出來,光芒萬丈的好天氣再次降臨。歡樂隨之而來,暖洋洋地照耀著樂於敞開心扉的人們……
神聖的地方
我常跑校園,隔些時候不去就有些空落落的。我也不知是因為寫校園小說寫出了什麼職業癖好,還是我就是那種從骨子裡就依戀純淨世界的人。
雖說這些年人們的心情冷了點,學生也不似我們當年那樣群情激昂,世故之風吹進校門。然而,學校仍是有著合唱的歌聲,有著升旗儀式,有著集體主義和求上進精神的地方。不說別的,相互間叫著學號,稱呼對方為同學,那種關係就仿佛脫了俗地乾淨剔透。
曾經參加過一個學生自發組織的拍賣會,似乎是在一個狹長的禮堂中舉行的。在一長排桌子上放著孩子們人見人愛的物品:長毛絨玩具,叮噹作響的風鈴,還有嶄新的鉛筆盒,甚至還有女孩的漂亮頭飾。這些東西聚在一起,真像個小型博覽會。有幾個孩子在高聲叫賣,也有人買,但大多數是看客,他們圍在賣品邊竊竊私語,點點戳戳。
「請買這頭飾吧。」有個小女孩扯扯我的袖子, 「它很美,太陽一照會發光的。」
我問:「多少錢呢?」
「兩塊錢!」她說,「請買下它吧!」
我禁不住買下了。因為並不貴,何況那女孩露出央求的目光令我動心。
「謝謝!」小女孩把頭飾交給我, 「等它舊了之後,用牙膏擦一擦就會又閃亮的。」
我轉身要走,忽見女孩把兩塊錢投進一個箱子,那個箱子上寫著:為張敏同學獻愛心。
我問誰叫張敏,女孩告訴我,張敏是她們班的同學,身患重病,所以大家就想辦一個拍賣會把所得的錢捐給張敏。
「那些東西,」女孩指指拍賣桌上琳琅滿目的商品,「都是我們帶來的。」
原來,那是孩子們捐獻的愛物,他們守在自己的愛物邊,是想鄭重地把愛物託付給買者。
「這個頭飾是你捐獻的?」我問女孩。
她羞澀地點點頭。
後來,從另一個男孩子那裡,我了解到,拍賣會有一條規定:凡不成交的物品都歸還原主。也就是說,女孩假若不哀求買主買下頭飾的話,拍賣會一結束,她可以重新獲得心愛的頭飾。
我想把買下的頭飾送給女孩,因為那美麗的頭飾戴在她頭上才會更有光彩。可她卻拒絕了,還像受驚的小鹿似的跑開去。因為在她天真幼小的心中,只有奉獻得徹底,才是神聖而驕傲的。
芭蕾與孩子
對古典芭蕾,我一直懷有孩童式的仰慕,而且我認為它很適合孩子去欣賞,因為它有純淨的劇情,對愛和情感的善意信任,以及恆久的理性思考,人類肢體的絕倫的感官美,還有就是通過藝術化的足尖舞煥發的扣人心弦的魄力。
孩子有天然的藝術直覺,記得女兒五歲那年,我曾在一個風雪之夜帶她去看《吉賽爾》,她被其中那哀婉的憂鬱劇情所打動,深深地沉浸在那精緻的抒情當中,目不轉睛,直到劇終。回到家後她還念念不忘那一群少女幽靈以及英俊的青年伯爵阿爾布萊特。我關注著她神采飛揚的眼神,為她那小小的靈魂里飛進一些優雅和詩意而慶幸:與藝術相伴的人,即使在傻坐發呆的時候,心情憂鬱、恐懼灰心的時候,仍然擁有深愛神往的美麗境界。
爾後的情景卻有些每況愈下,近兩年來每次帶女兒去看芭蕾、觀演出,她常常會在其間打哈欠,或是悄悄地點著小腦袋打瞌睡。我便輕輕地推著她,提示她飽飽地汲取藝術精華,將美的一幕看在眼裡,爛熟於心。每逢這時,她會歉然一笑,說: 「媽,我做功課做得累死了!」我何嘗不知這個緣由呢,心裡疼惜孩子被繁重的學業拖累,又生怕心愛的女兒還未接受良好的藝術啟蒙,她的孩童時代就已飛馳而去。
前不久帶女兒去觀看尼娜·安娜尼雅什維莉及世界明星芭蕾精品專場,那是一場頂尖水準的演出,它顯示了每一位演員的令人驚嘆的藝術造詣:尼娜在《天鵝湖》片斷中詮釋了憂鬱悽美的情致,她的大跳、高度、完美的柔韌性中無不帶著神秘的氣質,那稱得上是藝術最完美迷人的境界;而茵娜·彼得羅娃飾演的吉賽爾,飄逸輕盈得如同漂浮在水面上,仿佛那是靈魂在飛舞,充滿精神之美;《海俠》雙人舞跳得堪稱技藝精湛,仿佛能夠讓觀者體察到血管中夢想翱翔的血液在潺潺流動。 《根薩諾的花季》則凝鍊典雅,飽含深意,縈繞於人心,揮之不去。然而,我最愛的小孩卻熟睡在扣人心弦的演出中,我輕輕地晃晃她,巴望她能醒來,然而她卻是疲倦得睜不開眼睛。在孩子的生活中充滿了沒完沒了的紙上勞作,太多的死記硬背,它們耗費了孩子的浪漫天性以及對創造奇蹟的渴求,每當我想到此,心裡只有無聲的嘆息!
車快開到家了,小孩才驚醒過來,她不安地轉著頭,詢問漏看的內容,臉上帶著無限惋惜!我想關鍵不在於少看半場經典芭蕾,而在於如果我們把孩子束縛在分數、作業之中,那他們很可能會變得缺乏遠見,視線只囿於鼻尖下的那點東西;而事實上,許多人是一出發就忘掉了初衷:每個人在課堂上學到的那些知識遠遠抵不上從社會、人生、生活上所獲取的新知和必要的技能、經驗。更何況,儘管尋求幸福的途徑有萬條,但惟有一個人擁有仁慈、安詳的心,幸福才會與之結緣,而藝術則永遠是吹拂人心的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