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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3:55:12 作者: 秦文君
最最美不勝收的是黃昏在校園散步,校園裡豎著高高的旗杆,圖書館燈火通明,帶著一種上進和朝氣。校園內的樹往往較公園的樹少一些雕琢,我喜歡有幾棵粗枝大葉的樹;它們也喜歡我,每次我漫步到此地都會飛落幾片葉子表示問候。站在校園,總有些神聖的感覺,目光看出去是如此,靈魂中閃過的更是一片非常晶瑩剔透的景象。雖說現今的校園生活已不似以往那般純淨,多了許多五花八門的東西,但與塵世相比,仍有一種隔岸相看的純潔和乾淨。
人在校園裡待久了,嘴裡講的詞彙也常飄著書香:學生、先生一叫,相互間就有些脫俗,也有些閉塞。先生在那兒當博士生導師,我因而沾光做了他不少弟子的師母。我的觀點是這種博導當得古董些為好,做學問的人越老越值錢,容易讓弟子望而生畏。可先生卻老穿著布褲子、運動鞋,裝束上多少有點年輕人的浮誇。有一次我撞進書房,卻見他比劃著名胳膊在唱「彎彎的月亮」,後來才知是為校慶排演節目。演出那日據說大禮堂學生觀眾爆滿,這位博導還像模像樣地留了不少舞台劇照。又過了一陣,我在同仁相聚聯歡時看見北大教授曹文軒載歌載舞,這才釋然;人在校園,即便有幾根白髮,心中仍會存有些激動不安的語言,外人難以讀懂,也不必去讀懂。
校園生活是一種經歷,那種經歷帶來的最大財富是有一大撥同學。一個同學抵十個熟人。人與人彼此一稱同學,心胸便敞開許多。一道成長,一道求知,同一個起點,這就形成了鐵定的好感和親近。人往往可以不記別的情,可卻不由自主地念及同學之情。我參加過的幾次同學相聚,無不帶著那種讓人心軟的情緒:真切的問候,細細的追索,美好之中又帶著清高和矜持,不似別的社交場合的人物關係,亂糟糟地夾裹著私下交易。
我常對女兒說,將來我要送你去住校園,睡硬板床,吃大食堂的粗茶淡飯,到圖書室去搶占座位讀書到深夜。去那兒並不僅僅為了文憑,而是去過真正的校園生活,那是一種美好的年輕人的經歷,帶有一種特別明媚的光澤。這種光澤會零星地存在著,不論多久,驀然回首,它仍在閃爍。在它閃爍光芒的那一刻,人都會發覺自己被輕輕地觸動著,因為曾有過的純潔其實是生活中最美麗也是最精髓的東西,它將留在心底直至永恆。
香格里拉並不遙遠
對於地處滇西北的迪慶香格里拉,我夢縈魂牽。當然,我對所有美名傳天下的地方都存有著難以遏止的心動。在我的觀念中,最為理想的生活模式就該是:寫作、旅行;再寫作、再旅行。套用一句老話,即為:假如我不在家,那我一定是在旅行;假如我不在家,又沒在旅行,那我肯定是在去旅行的路上……
「香格里拉」在當地藏語中意謂:心中的日月。我認為它那最奧秘神奇的好看之處,在於天然的瞬息萬變。我們幾乎在一天之內「走」過了世上所有的季節:一會兒是芳糙青青的金沙江畔,一會兒便到了冰雪皚皚的雪山峽谷;先是廣袤無際的千里糙原,後是密林之中的粉白色民居;隔了一條河,翻過一座山,就是另一種民族風情了,人們的服飾,村落的布局,甚至牧羊女的山歌都變了,是簇新的韻味了。
在穿行香格里拉大峽谷群時,我幾乎成為一個沉默的人,只顧凝望著近處碧綠的糙甸,那分布著的秀美旖旎的蘭花、龍膽、百合;遠處則是一派雪域高原的壯麗,潔白痴情的雪峰,映襯著湛藍的湖泊。這奇異的美景讓人嘆息、發呆,一時難分天上人間。
置身於縱橫的河谷、靈秀的山川中,時時能感受到心靈的憩息。在現代都市忙碌而躁動的生活里過久了,跑到這雪峰群山腳下,親近著大自然,傾聽大地松濤的聲息無異於精神上的吸氧。博大的自然具有難以抗拒的感召力,久久地面對它,倏地,心裡像點起了燈,仿佛有亮光搖曳,教人心生感動。在那一刻,質樸而安靜地思忖著該如何活著,如何與他人相處,如何對待愛情,定會較往日通達些許。
慓悍、曠達的康巴漢子也可屬於香格里拉一道出彩的人文景觀,他們活躍於牧區、叢林、高原,策馬奔馳,辛勤勞作。這些漢子帶有與生俱來的獨特氣質:驕傲、驍勇、勤勞、神秘,眼裡閃著不被馴服的勃勃生氣,猶如雪山般的尊嚴。
香格里拉的民歌多如繁星,大都是質樸而又單純的,帶有天然的遊牧民族的生活氣息,記得曾有個叫旺堆的年輕的康巴漢子,他為我們唱過一首又一首當地民歌,卻不說一句與歌唱無關的話。他穿著金絨藏靴,頭戴金邊帽,身著氆氌製成的楚巴,配以銀刀、護身符,是個本性赤誠、純潔,用歌聲詮釋心靈的康巴漢子。
他深情地唱著一支古老的歌,大意是有個少年愛上了一個少女,他經常站在雪山腳下低聲吟喚她的名字,而從未在她面前有過示愛的表達,終於有一天,不知情的少女離他而去。那是一支帶給人永久嘆息傷感的歌,陰錯陽差被辜負的愛情,傷痛與無奈,久遠而茫然。那真摯中帶有悲涼意味的情感,聽來真是讓人感覺一唱三嘆,恍如隔世,這刻骨銘心的愛,這天老地荒不變心的鐘情,樸實動人的心跳果真存在?
旺堆的另一首歌更為永恆、綿長,叫做:香格里拉並不遙遠。歌聲格外衷情、淳厚,那是歌唱他的家鄉,讚美那至純的愛,那人神共擁的山水湖泊,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美麗意境。這古老的至善至真的理想熠熠生輝;香格里拉並不遙遠,因為那至高的境界正是人們內心的聲音,它是我們的夢想。
我從迪慶香格里拉帶回若干歌帶,留著身心疲憊時傾聽這純淨明澈的歌。可惜,後來我無論如何都尋不到它們了,也許它們遺失在歸途中,也許被湮沒於雜蕪的物件里,我們痛失了太多太多珍貴的東西。幸好,它們時時在我記憶中閃爍。
就在此刻,我寫著香格里拉並不遙遠時,分明看見了它的光澤。它是我們心中的日月,滋潤、慰藉著現代人容易乾涸的心靈。
孤獨紀念日
有人說回憶過去的生活,無異於重活一次。說實在的。我欣賞這句話,並且常常會在我的那個「孤獨紀念日」里重溫當時的心境。
那件事始於一場鬧劇。在校園裡,這一類稀奇古怪的鬧劇常演常新,比如某女生的眼鏡盒找不到了,最後發現被人扔在垃圾箱裡;或是某男生充當好漢從高處跳下,結果磕掉了半顆門牙。而這一次,事態更嚴重些,是黑板上出現一幅粉筆畫,畫了些穿裙子的小人,都長著豬頭,邊上還配著嘲諷女生沒頭沒腦的話。
這絕對是觸犯眾怒的。一時間,女生堆里開始聲討男生。其中有個姓史的女生,長得人高馬大,聽說她常常要揍那些看不順眼的男生;有一次還將兩個小痞子的衣領揪住,然後提起來,反正,挺女權的。這位女中豪傑提議在黑板上改畫男生長豬頭,以示女生不好惹。一時間,應者如雲。
我也不知自己是怎麼說「不」的,我說這麼做無非是給校園增加一出鬧劇,還不如暗中學幾手男生的開拓性思維。我說到這兒,史同學已經氣得五官錯位,兩隻鈴鐺似的眼裡仿佛飛出無數發炮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