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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3:55:12 作者: 秦文君
    送我厚禮的那個人

    那個人是女性,自稱是我的同行。說實在的,她的創作熱情常常令我汗顏:對她來說,世上的事塗塗抹抹最輕鬆,她興致勃勃地伏案疾書,文稿一摞又一摞,而且,她還自配插圖,大筆揮揮,隔一陣就出版一本大作,她那樣的勁頭和才華讓我不由心懷嫉妒。

    那個人有時也令人感動,誰欣賞她,或是對她的作品說上一兩句好話,她便心花怒放。有時還慷慨地拿出珍貴的文稿相送。隔好久,還會念叨起稱讚她的人的名字;倘若遇上對她作品不屑一顧,或是對她本人不敬的人,那也沒關係,她有點馬大哈,也不太懂得去怨恨,過一會就忘了,仍認為自己的作品妙不可言。

    那個人的最大美德就是對人好,特別友善,熱情似火。別人約她去做客,她總是心急火燎,每次都提前抵達;她若約了別人上門,也同樣毫不鬆懈,早早打電話過去,小聲懇求道: 「不要遲到噢!」在她看來,朋友或親人就該多多聚會,共度美好時光。

    還有一次,那個人在商店裡遇上一個藍眼睛高鼻樑的老外。那個人一句英文也不懂,而老外一句中文也不懂,但他們卻一見如故。那個人為老外指了路,兩個人藉助手勢互通姓名,還攀談了一陣,臨別時兩個人依依不捨,「飛吻」了一個。這似乎有點過於親昵了,不過,那個人就是奔放,不掩飾自己的好感。她的外交手腕讓人發現,還有比語言溝通更深得人心的東西。

    那個人每日早出晚歸,是個大忙人,可鄰居家一隻叫尼克的小狗走失了卻使她夜不能寐,她擔心尼克找不到食物,怕它被不愛它的陌生人拐走。她還為鄰居難過,一隻活生生的小狗突然不見了,而它的小狗窩還在,只是空著,冷冷清清,主人的心應該會空落落的吧?那個人為這件事把心操碎了一百遍。

    那個人的守信用我是深有體會的。有一次,我與她約定在車站碰頭,偏巧那天我外出開會,而那又是一個拖拖拉拉的會,待我走出會場已離約定時間晚了一個多小時。我想那個人一定是獨自回家了。路過車站我望了一眼,卻發現那個人仍站在夜色中,因為腳站累了而不停地交換站姿。與她做伴的,只有一棵忠誠的樹。

    不過,那個人有時也麻煩,冷不丁會提出一串問題,這些問題大到宇宙天體,小到雞毛蒜皮。看你被問倒,她分外高興,沒準會把答案告訴你,原來她有時是存心找茬,考考你。有些問題儘管你回答精確,但也不必自鳴得意,因為她不會滿足,仍會一個勁地追問下去,直至你詞窮。假如哪一次你不肯服輸,搪塞了她的提問,這下,你倒霉了,她會牢牢地記住你的愚蠢。

    那個人可以說是一個簡單的人,但對待生活,她愛憎分明,並不比我們這些複雜的人遜色,而且,她知道怎樣獲得幸福。不過,近來她好久沒出作品了,她在忙更重要的事:她想給盲人設計一種有美妙響聲的衣服,穿上它們,人們就能關注到世上的盲人,並成為他們的眼睛和親人,她看見盲人篤篤地敲著棍子,心裡就不好受。

    當然,那只是個美麗的夢想。那個人有太多的奇思怪想,她常常一個人坐在小房間裡喃喃自語,享受夢想。

    那個人其實沒送過我什麼禮物,她一般不送人什麼奢華的禮物,她送出的厚禮讓我明白了什麼是返璞歸真,什麼是快樂和美好,什麼是一個人的初衷。

    那個人那一年才八歲。那一天,當我欣賞著她自己裝訂出版的作品時,她把小頭顱倚著我的肩,甜甜地睡著了,她是那麼信賴我,信賴這個世界,她的真情又是一份豐厚的禮物:讓我們相信,我們也能做一個給世界帶來厚禮的特別真摯的人……

    花朵的夢想

    有位記者在新千年即至時,打起背包,去世界各地採訪一些少年兒童,想讓這些天真無邪的孩子談談對將來的看法,不出意料,這些年輕人很樂於吐露真言,只是,他們呈現的有關將來的夢想灰濛濛的,充滿了戰爭、貧困、疾病以及厄運的陰影,令人驚訝。

    有的孩子說世界將變得很冷很冷,白天像黃昏一般,黃昏就如現在的黑夜,而黑夜則變得漆黑一片,如同鑽進黑洞;還有的孩子說,人類將變得像機器人,沒什麼聰明與愚蠢,只要在頭皮里裝塊晶片,人人都與天才無異;另有孩子說,將來會有戰爭,還會有戰犯以及更多的罪犯,很多人找不到好工作,他們會因為羨慕他人的錢財而淪為盜匪。

    這些孩子的可怕的夢雖有一部分是出自於天真無忌,有一點脫口而出的成分,但總體上看,還能察覺他們對這瞬息萬變的世界心懷恐懼與不安。他們心情惶然,充滿憂愁,他們看到了負面的東西,牢牢記住。

    世界的確是如此不完美,戰事時有發生,能源危機、大氣污染、自然災害、毒品,它們像毒蛇一樣纏著人類;更何況,還有人間的悲歡離合、成長的不適、生活的動盪,這些都會是催人悲觀的因素,人生哪有完全如意的呢?

    人的天性中有憂鬱,因為我們的心靈是那麼敏感,我們更容易體察人生的遺憾與悲苦,也就是說,我們的目光往往更容易看到「失去」而不易看到「獲得」;我們索要的永遠超過我們所能夠得到的。

    我認識的一個女孩就是這樣的灰濛濛,她說人活著沒意思,總會苦得不成樣子,最後去死;她有美好的歌喉卻不唱歌,說再唱也沒有黃鸝鳥唱得好;她有豐盛可口的一日三餐卻對著它們說:無非是酒肉穿腸過。

    她看不到她的「獲得」,她沒發現因為有死亡所以生才更壯麗;因為有「不幸」所以幸福才值得格外珍視。

    我看過一張凱文·卡特拍攝的非洲的照片,一個渾身骯髒、餓得奄奄一息的女孩倒在地上,半閉的雙目里露出幾絲弱光,她雙手前伸,摳在泥地里,艱難地一步一挪地朝食品發放中心爬去。凱文·卡特,這個南非攝影家看到那女孩時,在放聲痛哭中攝下這張苦難的照片。

    為何那個生活的痛苦遠遠超過了歡樂的女孩沒有生存的質疑呢?與其說這是出於一種求生的本能,還不如說是一種人活下去的勇氣,一種人類精神的光華。

    人的精神的芳香使得沉重的人生變得富有意義。我們的夢裡應該有這種色彩:熠熠發亮的,引人前進不輟的,而且,不是為了存在,而是立足於創造,把世界變得完美些。

    這個夢的顏色其實也是一個人的人生觀。高遠美好的夢,給人以開闊的視野,豐厚的動力,能使人看到蘊於痛苦之下的幸福、黑暗過後的黎明。於是,人類不再害怕與驚訝,也不甘於陷在悲觀的低吟淺唱中。

    當然,對將來的擔憂是客觀存在的,但如果能登高一步,看一看過去、現在與未來,便會發現,人類已面臨過無數的災難與浩劫,然而,它們並未損傷我們人類的銳氣,反而磨礪了我們。人總是能夠戰勝這一切的,包括自身的怯弱。

    若能看到這一點,看到我們在失去中的獲得、在苦難中的堅強、在幸福中的勃發、在創造中的輝煌,那麼,我們的夢將是絢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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