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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3:54:32 作者: 劉童/張悅然主編
    他的床頭放著他父母的照片。中間的他神情木然,不知道看的是哪,即使拍照的人再三要求他笑,再笑,笑燦爛,五歲的他依然知道他的母親已經死去,右邊的女人只是不知名角落長出的凋零一朵。床頭櫃的底層放著像冊,從他的幼年開始,發芽,壯大,綠葉滋長,無窮無盡,生命也從此蔓延到童年裡少年裡青年裡記憶里。

    丁香還睡在森的床上,呼吸均勻,沉穩飽和,沒有受到一點干擾。在夢裡的她立刻又回到海風的搖曳中,波浪一層一層幽綠緩和的拍打岸邊,漲起落下,輕易可以看透石頭下的罅隙,細微的沙礫,都經過了洗刷。

    他們在一起,其實我並不覺得自己受了傷害。我右手向天可以發誓,我,西,希望你們都好,哪怕有狂風,閃電,雷鳴,我都可以為你們擋死,但是我央求你們,千萬千萬不要設法欺騙我,那樣無異於讓我直接面對枯萎,沒有犧牲的壯烈。

    這個城市,擁有星光。我站在公寓的頂樓嗅到遙遠海風的味道。有一點點,真的有一點點。使我雀躍不九九藏書已。底下的一群少年歡笑著而過,我牽著丁香的手蹬噔噔地下樓,跟著他們後面追著。少年們發現我牽著丁香在追趕他們,紛紛停下來。當頭的將煙彈到一邊,歪著頭看著我們。

    我對丁香說那是我大哥,是可以關照我們的人。丁香相信,照顧保護是一個男人給予女人和兄弟最大的承諾。

    這是丁香,我的朋友。我說。

    他們是……?丁香問。

    兄弟。打頭的少年補充說。然後伸出手給丁香,我叫森。然後指著後面的人說,他叫彬,他叫晃,他身後的孩子紛紛伸出手來和丁香握手。一個接一個,把我晾在了一邊。森把我拖到一邊,摸著我的頭髮,我只及森的下巴。

    所以我一直感謝森對我的寬容接納,在丁香的面前給足了我面子。我的臉色發燙,尚不知道用臉面來形容,但是那一刻,在我喊他的那一刻,其實是我在心底喊了一萬次的句子。我一直希望能夠認識他們,不會一個人躺在床上,漫無天日地分不清楚何謂成長何謂沉淪。

    我們就這樣相識,在陌路的刻意追逐下,兩群人從此成為了知交。

    從此,世界從兩個人變成了十個人,時間再無日夜之分,只能成為皺紋,隱藏在皮膚的內側,其他的光滑只是可以照出人的影子,看不出頹廢。

    森的父親是城市的精英,森也代表著城市裡大多數的破禁權利。可以在各個酒店大吃大喝,可以進出城市的各種場合,可以讓別人以為我們在尋歡作樂,可以一直跳進花蕾里,緩慢下墜,拉上一片兩片的花瓣,只有半透明的陽光而已。

    多數人將手掌放側於嘴邊,傾於訴說卻又欲止。陽光與掌紋交錯平行。誰是誰的手掌,誰成了誰的天堂,誰將誰放在嘴邊輕輕呼吸呢。丁香哼著《純真》,交替唱著《我是幸福的》,靠在藍瓷牆上盛開的她就是一株開花的盤旋植物,一朵接一朵,蜿蜒而上,順次綻放。一個招呼都沒有奇襲氣質,讓我們陷於其中。

    VOL7宿命

    天微亮,森就開著別克商務車在我們的房子底下按喇叭,給我們打招呼。丁香已經把東西收拾好了,興奮得一宿未睡。今天準備去遠山旅行。遠山是城市東部的原始生命,也是自然的森林公園。

    車上除了森一個人精神抖擻,其餘人都在車上睡得死去活來。丁香靠在我肩膀上問我,小西,遠山大嗎?我說大。她說那有多大?我閉上眼睛想了想,然後告訴她,墨綠色的森林像海,而我們只能潛伏在海洋之下。丁香雙手合在一起,充滿了期待。

    遠山的風景我是見識過的,明信片或者電視上常常會提及的一個地方。只是沒有想到我們站在停車的地方,看著面前的遠山,陰鬱沉積其中,墨綠暗潛流動,山風也比我們預想的冷了許多。森站我們前面,成為一座山。我看著發呆,丁香就伸手過來撫摸我的臉,吃吃的笑,感動於生命的原始性。海的精靈遇上植物的王子會發生什麼呢?我發呆想著,森的一身休閒裝已經消失在遠處的糙叢中,隱約響起的槍聲昭示著收穫的非凡和豐盛。

    丁香,你喜歡森麼?我問她。

    喜歡,因為他對我們都很好。丁香將我們強調。

    我也喜歡,因為他很好。

    我們喜歡森的理由不一樣,但是我們都知道在我們年紀尚小的時候遇上一個心目中適時出現的英雄,少年成長的未知也寫滿了習題的答案。於丁香來說,我是英雄。於我來說,森是英雄。

    那天我和丁香沒有走動,只迎著山風吹冷思緒。我握著丁香微微發涼的手掌,放在嘴邊輕輕呵氣。我清楚地記得她問,什麼是永遠呢。

    我說,永遠就是一輩子。

    她說,永遠就是一瞬間的衝動。如同我看到你第一眼時的衝動,在我心裡刻下的名詞就是永遠。

    她是那樣說的,說得我很震驚,卻又無動於衷。我只是將她的手握得更緊。而現在我站在森空無一人的房間裡,卻還在思索,如果永遠是瞬間的衝動,那我和森的感情是不是也是永遠呢?

    後來森帶著我們到了城市高樓的電梯處,黑色大理石映出我們惶恐的臉龐。進入電梯直升27樓,身體急速脫離城市,瞬間躍於上空。接近27樓,心裡越是緊張,丁香靠我的肩膀上,感覺有些眩暈。而電梯門打開,8位保安立在外面,森帶我們朝前,金光四she的服務員帶領我們走入未曾接觸的生活。巨大,空洞的腐朽,交織著惑人的深艷。我一言不發跟著森的後面,本不屬於這裡,我回頭看丁香,她鼻頭已經冒汗,卻東張西望,身上那件碎花短袖襯衣在這樣的氛圍里顯得格格不入,我一把抓住她的手。

    我們回去好麼?我想立刻離開這裡。那些著西裝的人,帶項鍊的人,走動的人,類似於交通幹線上的紅綠燈,讓我有止不住的欲望。

    而丁香看我的眼神,只是說明她不想離開。我的感覺會很焦灼,一半來自於丁香的期盼。空間瞬時被拉開,我們的距離單位成為光年。我緊握著丁香的手,看她四周的窺探,覺得有莫名的把握,可以即使用報紙裹住她又能如何,丁香遍身已經長出比之前更鮮艷的花朵,讓我未能預料。

    森靠在沙發上吸菸,其他的兄弟忙於喝酒猜拳。丁香站在城市心臟的邊緣,以玻璃為支點,身體向下窺視,一片海洋的輝煌的光芒。

    包間的門被推開,高貴的女人珠光寶氣,所有的人站起來,我也跟著站起來,森把煙在菸灰缸里摁熄,站起來喊了聲二媽。女人半伸出手讓我們坐下,後面的服務員遞上各色的果盤。我走到玻璃窗旁邊,將丁香叫回來。被森稱做二媽的人看見,招手叫丁香過去。

    我突然就感覺全身冒汗,丁香是一塊純淨的玉,任何的塗抹都會讓她染上色彩。我擔心地看著森,森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於是站出來介紹丁香是我的女朋友。

    很多事情都是可以隨時劃上句號的,而卻常常沒有人願意費上這二分勁去圓一個360度的小圈,於是事情一直繼續發生,你才衝動地希望能夠結束它。有可能結束麼?

    雖然丁香是我的女朋友,但是從那天之後她開始每天陪森的二媽一起消遣,開始沉默寡言,連我問她的話她都顯得那麼陌生。

    在我們的聚會裡,丁香來得越來越少,和森一起出現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任誰都看得出其中的端倪。我擔心丁香已經沉迷於這樣的生活,於是問她,她不作答,只是說,暫時擺脫不了這樣的生活,希望我能夠了解。

    我能夠了解嗎?我說我只是一個少年,少年有的只是衝動,而不是理智的思考。

    我徑直去問森,如果你真的喜歡丁香,希望你能夠對她更好,而不是讓她每天沉默。我說我可以不和丁香在一起,99csw.com但是我將她帶出來了,就要給她一個幸福。男人是有責任的,既然不能給她一個永遠,那就給她一個完整的幸福。

    我喜歡你,我把我喜歡的人交給你,相信你能夠讓她快樂。

    說完話,我向森行了良久了注目禮,轉身便離去。

    我曾經以為我們可以這樣活下去,直到死。和丁香坐在路邊的小攤吃牛肉粉,吃得滿頭是汗,辣椒濺到眼睛裡,生了火似的痛。我懷念圍爐邊的那條小狗,寒冷得過分的夜裡,用蜷縮著抵抗死亡。在異國,我用回憶來燃燒希望,像楓葉一樣漸漸變紅的想像,最後成了灰燼的顏色。層層疊疊就埋葬了一切。

    VOL8答案

    關於少年的疑惑仿佛只能用迷茫來取代,似乎也可以等價於少年是沒有答案的問題。當把這作為信念的時候,我卻忘記了自己身處少年。

    季風過境的三月英國讓我想到自己的房間,和醫院的過道。只不過孤單的豐盛比不上這裡大街小巷樹梢上的燦爛。淡淡的白色的花整樹整樹讓人想起日本的櫻花,以及與此相關的悽美故事。COMPTON我的公寓前有幾棵樹也開起花來,火紅火紅的,與路對面的半透明的白色花兒形成了強烈的反差,鮮明熱情得叫人忽地就可以沉墜入谷底。而原來公路兩旁廣袤的綠色天然農場,被一層金色的油菜花所覆蓋,密密地貼在英國高低起伏的山丘上,蜿蜒著,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滿滿的一片金黃。無論是景色還是文字都讓人輕鬆自然,忘記了國內的一切狀況。我想若是丁香能夠來到這裡,會不會忘記海邊的小鎮,忘記城市的高樓,忘記我們留下的誓言,忘記一切,只懷念於這裡的環境。突然又想起那年秋天在遠山的放風,足有半人多高的清色的抽條糙,極低極藍的天,似乎伸手就可以抓到的雲,還有那時的快樂生活,都已經成為了過去。

    他們是否還好呢?

    某天接到彬的電話,來自遙遠的中國的某個城市。他是第一次給我電話,他說森死了,為了保護丁香。掛上電話我倒在床上,冥想。

    我仿佛再次看到森把自己彎成了一把弓箭,平區的一群人退避著在他周圍旋轉。不敢輕易挑釁對面的森。

    森低吼一聲,手上的鐵棒也隨著他的弓身重重讓一個人退著步倒下去。其他的人趁著空檔從兩邊衝上來用砍刀的背脊朝著森的背砸過去。森側過身用手臂擋住自己,啪地一聲,森左小臂骨的裂開讓他右手匯聚了全部的力量。充滿血絲的眼睛就像閃電的交錯,迅速將天地間的能量化做藍色的枷鎖,繼而再纏繞在第二個人的脖子上,成為祭奠的供品。

    後面又衝上十餘個人,而他手裡纏繞著紗布和砍刀。寒光讓人膽顫。

    那麼森為什麼要保護丁香呢?

    彬說,森的二媽就是帶丁香長大的雪姨,雪姨不想讓丁香的母親知道她在外面成為別人的二奶,但卻又知道丁香是她一手帶大的,於是希望能夠對丁香更好,然後遭到了我的誤會。

    我記得那時我寫過一句話「很多事情都是可以隨時劃上句號的,而卻常常沒有人願意費上這二分勁去圓一個360度的小圈,於是事情一直繼續發生,你才衝動地希望能夠結束它。有可能結束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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