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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3:43:44 作者: 月厘
無數半透明靈體行走在海底的潔白沙灘上,朝聖似的往豐盈呼吸的輪迴入口趕去。
楚棲寒輕盈落至他們中間,很小心地不驚擾身側的魂魄,仔仔細細地去辨認每一個靈體的面容。在掠過不知多少個靈體後,他終於瞧見一個熟悉的面孔。
那是風清晏。
楚棲寒呼吸一窒,放緩腳步走到風清晏的面前。
昔日友人如今恢復原本的丰神俊逸,正面帶淺笑地往前行路。
天地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在快要融入輪迴弦的時候,從風清晏身上剝離出一個淡藍色光球,於是楚棲寒看到了好友在死前的最後畫面。
楚棲寒顫著聲線對風清晏的靈體說:「你放心,郭飛羽已經魂飛魄散,錦鸞……她過得很好,在鈴花宮養了一隻眼睛湛藍的貓,她說要叫貓兒元宵。」
「清晏,你知道她為什麼取這個名字嗎?」楚棲寒紅著眼眶笑了起來。
如今他跟隨著風清晏行至輪迴入口的船舵旁,越是走近,身邊水母般輕盈漂浮的記憶光球就越多。
那些光球呈淡藍色,像從海底升上來的淚珠。
他哽咽著繼續道:「因為她說,與你相識的那天便是元宵,她在燈會中對你一見傾心。她還愛你,一直愛你,清晏——」
縱是知曉不能強行挽留靈體,楚棲寒也忍不住伸手朝友人的手腕握去。
但風清晏再度往前一步,躲開了楚棲寒的手。
不知是海水蕩漾導致靈體微微搖晃,還是風清晏尚有著自我意識,在落入輪迴弦的前一秒,他竟然回眸轉身,像是朝楚棲寒這邊望過來。
他依舊是笑著的,與楚棲寒初次在江湖中見他時一模一樣,隨後漸漸消失在熔金般的輪迴弦內,唯剩楚棲寒一人失魂落魄站在原處。
而後楚棲寒繼續尋覓,但不論他在茫茫魂魄中找尋多久,怎麼都不曾找到姜晚的蹤影。
他甚至挨個從那些被轉世之人拋卻的記憶翻找過去,竟是連屬於姜晚的記憶都不曾見到。
若是姜晚已經轉世,那必定會留下淡藍色的記憶光球;若是她還不曾轉世,也必定會遊蕩在這無剎海底。
她像是憑空消失,打定主意不要再與楚棲寒相見。
這讓楚棲寒所有的疑問都永無著落。
「在她眼裡,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在那霜雪長夜中,她看到的又是怎樣的畫面?」
「她恨我嗎?她在最後哭了嗎?」
光是冒出這樣的想法,他胸腔內便劇烈絞痛起來,心跳越是急促,心燈處的清脆敲擊也變得越是急促,令他想起姜晚被他冷落時,不安又委屈的呼喚。
每一聲都是對他的凌遲。
「我錯了,是師尊錯了。」
楚棲寒痛苦地閉起雙眼,眼角處溢出的水滴融入淡藍光球的隊列之中,一齊往上方水域升去。
他在深海之中蜷縮起來。
·
飛升後的第六日,楚棲寒已經對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掛念。
他花了四天完成自己的大義,又在第五天試圖去彌補自己的私心。只可惜大義來得太遲,私心也早就無法修補如新。
楚棲寒在短短須臾看盡這世間的萬物並作,本打算就此羽化,最後卻驀地想起飛升當夜看到的那雙眼睛。
隨即他忽而又記起姜晚曾與靈獸的對話——若是姜晚的確有任務在身,確實是要來阻止他飛升,那她到底接到的是何人的命令?
如果並非天底下的任何人授命,難不成便是……虛空之上凝望人間的某一個人?
這便也能解釋,為何姜晚的魂魄無法回歸至無剎海。
因為她本就是在輪迴之外的魂魄。
楚棲寒如醍醐灌頂,終於像抓住什麼救命稻草般,猛地起身往天際盡頭望去,冥冥之中他有種新奇的希冀生出,覺得萬般事情應還能找到更好的解法。
在一聲破空泠響中,楚棲寒御劍朝著九天之上呼嘯而去。
他向上舉目,絕不停息,看厭了的世界在腳底變成煥然一新的模樣。
淮水在最後的陽光中泛出粼粼波光,莽莽松林很快變成版圖上的鐵鏽,凜霜峰泛著大雪紛飛的白,小得像塊光斑。
風像海浪一般迎面沖刷而來,將楚棲寒臉上的溫度席捲乾淨,急遽減少的空氣讓他不禁心跳加快,於是心燈處的少女呼喚變得急切又哀懇。
這次的少女說的是那句:「師尊,你不願意看我了嗎?」
楚棲寒在獵獵風聲中微微闔眼,跟隨著心拍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我願意」。
而後他再次加速,風聲不再像海浪,而是像閃電和雷鳴。雲層被他甩在身後,飛鳥亦是。
高空中能碰見的任何東西都化作虛影,從楚棲寒的虹膜上瞬間流過,繁密星空近在眼前。
他在最後衝進星星群里,看到了高坐在虛空王座上的神明。
·
主神最開始是有一個名字的。
是兩字?還是三字?
時間已經太過長久,虛空之下的世界都已變幻好幾輪,主神漸漸地,自己都再就記不起最開始的名字。
但那不重要。反正祂現在已經有唯一的名號——神明。
主神傲然坐在自己的王座上,將腳下無數個世界都依次巡視過去,滿意地發現至今還沒有人能飛升成神,沒有人能來到這個虛空,挑戰祂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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