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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3:36:54 作者: 冬眠卡
    「進去。」除了對身邊的人,万俟向遠從來沒有一句話說兩遍的習慣。往往要他把話一而再,再而三重複的,不死也會傷。但這次很難得一見,非但沒有壓低聲音以示威脅,也沒有陰沉臉色給予警告,語氣竟格外溫和。

    原因很簡單,因為他不想身邊的人會胡思亂想。

    「衍大哥,你坐。」自是知道關係難回從前,曾雲秋卻依舊熱切地照顧上茶水,甚至都沒有來得及讓拿捏著他性命生死的万俟向遠坐下。

    衍墨沒說什麼,只是順言坐下,臉上平靜得一波不起,半點情緒都不肯泄露。

    曾雲秋是個聰明人,見此不禁有些尷尬,跛著腳拘謹地站在旁邊:「衍大哥,你來……」

    「路過。」就在曾雲秋問不下去的時候,衍墨不著痕跡地接上。

    「我……」因為心中愧疚緣故,曾雲秋不再像往常那樣淡然從容,整個人都透出種不安的氣息。好不容易想到了要說的話,卻見万俟向遠忽然站起來,並拍了拍衍墨肩膀,低語了句什麼。

    無疑,此番是要離開的意思,所以曾雲秋老實閉上嘴,想等人走後再開口。

    不過十分讓人奇怪的是,人說完話竟又坐回去了?

    其實剛才万俟向遠站起來的確打算離開,在衍墨耳邊低語的正是句:「我回客棧等你。」因為他知道如果再待下去,兩人就算坐到天黑也說不了幾句話。

    可就在他說完準備轉身時,垂在身側的手腕被人握住向下扯了扯,倒是要他留下的意思。

    如若說顧忌主從禮數與曾雲秋罪人身份,不該表現得如此隱蔽。万俟向遠坐回椅子上悶悶研究著,便不走了。

    猜人心思極為費腦,特別要猜的又是個擅長掩飾自己情緒的人。可誰叫他猜不到就不能放心?

    條條理順,逐個推敲,半柱香的時間過後,万俟向遠終於開了尊口:「前因後果,全都說一遍。」

    隨著話音絲絲消逝,万俟向遠清楚看到衍墨繃緊的嘴角放鬆下來,便知是猜對了。

    身邊的人心計刁鑽與主意陰損不假,但那些不過是謀生之策而已。真正輪到自己,恐怕就簡單許多。

    八成是……

    待他好的,便是好人,他會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待他惡的,便是惡人,他會嫉惡如仇不報不可。

    對曾雲秋,應是兩者兼有,以致前後相抵,不欲再有任何交往了。再兼之本身性格寡言少語,所以想要他留下?

    万俟向遠調調視線,將全部都注意放到衍墨身上,沒來由的心中生出一陣欣喜。以前只直以為留在身邊的是個心機極重的人,原來,卻是這麼直來直去……

    「是。」曾雲秋對著一直不肯搭理他的人看了幾眼,低下頭開始講起:「少閣主收我為侍人的半年後,又收了一位侍人----珞鳶,再以後就很少召男侍人侍寢。芙焉正因發現此事,在找到我,道只要我幫她些忙,幾年後就送我平安離開寒炤閣。一個侍女能說出這話,背後必然有人做主,而閣中數陌寒公子事事好與少閣主對立、爭奪,我便知曉其必為覓天殿細作。起初,我沒有應下,但侍人與僕從不同,只要沒得名分,就不能隨意在殿裡走動,也不能隨意與人來往。時間久了,總是會對那交易生出些妄想……雖然也知曉陌寒公子未必真的會守約,可卻是唯一能離開寒炤閣得到自由的機會。慢慢,我開始為陌寒公子做事,探聽些少閣主的消息。但後來我發現,陌寒公子之所以找上我,並非是要我做事,不過想借我擋去懷疑,甚至在關鍵時刻頂芙焉細作罪名去送死。但那時,後悔已經不及,且從芙焉口中隱約得知少閣主已經起了疑……」

    交代事由斷下的空擋,衍墨終於啟口,不過並不是什麼善言,僅是出於對當初自己判斷失誤的不解:「珏盈為何自盡?」

    既然細作是曾雲秋,不是珏盈,珏盈為何自盡?當時關人進牢中的罪名並不致死,而且也未用刑。

    除非……是心甘情願做替死鬼?

    很快,衍墨的推想就得到了證實。

    「珏盈剛入遲水殿就被分到了我身邊。我身為個侍人,平日根本不會有人來院中走動,因此她也就很少與人往來。隨著相處時間增長,我兩人漸漸熟絡起來,我將她看做親妹妹,他亦把我當成兄長。可越如此,我就越不能告訴她我做了覓天殿細作的事。否則,終有一日會連累到她。哪知,紙終究抱不住火,最終還是被她察覺了。當時,少閣主恰又懷疑遲水殿中有人在為陌寒公子效力,我便無暇去顧念她感受,只糊弄說日後不再為陌寒公子做事。但未想珏盈上了心,面上裝作不疑,暗地裡卻不著痕跡將懷疑全部引到了自己身上。待到後來我發現時,已經為時已晚……」

    這回停下來,衍墨不再說話,刺殺万俟向遠的事情,他能猜到個十之八九,便再沒什麼疑問了。

    不想曾雲秋彷如不吐不快般,逕自往下說著:「芙焉與珏盈都死了,陌寒公子許是覺得要個不能隨意在遲水殿中走動的細作沒什麼用處,便斷下聯繫。直到後來他不知從哪裡知曉我與衍大哥可任意出入遲水殿,才又聯絡到我。當年東閣里,曾有個石姓女侍衛因……輪番遭人侮辱致死,那人正是與我一母同胞的妹妹。而那些人中,有三個被分在了覓天殿。陌寒公子傳來消息說只要我能在夜晚引開衍大哥,給他製造機會廢去少閣主武功,就將那三人性命交由我處置,並在事後安排我離開寒炤閣;若不答應,就將我是細作一事抖出去。」

    「不必說了。」衍墨突地站起來,自作主張地打斷曾雲秋。後面的,他確實不想再聽,不管曾雲秋是否有苦衷或原由這麼做,倘不是他主動要助人離開,依照万俟陌寒計劃,別說廢人武功,就連院子都進不去半步!

    「走罷。」沒有詢問,也沒有責怪,万俟向遠站起來,做得好似本該如此一樣,伸手在衍墨僵硬的後背上半推半撫地碰了下,就走到小院中。

    「是。」衍墨看著前面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腿腳自己生了意志一樣,緊緊跟了出去。不能否認,他自作主張過後就有些後悔,不管因為衝動還是情緒不穩,都不該在別人面前這麼無禮,特別……是曾雲秋面前。然後,也就做好被命令坐回去或者訓斥的準備。

    但,不僅沒有等來責怪,還被最該生氣的人反過來安撫……

    一路上渾渾噩噩,待衍墨回過神,兩人已經回到客棧。這時,窗外天色正好暗下去,暮色壓著人心,顯得閣外沉重。

    「坐會兒,我去喚水。」情不自禁地捏了下眼前人的下巴,万俟向遠轉身去推房門。

    第100章 君是自可留92

    當万俟向遠再回到房間,就看見衍墨低著頭,跪在浴桶旁兩步開外的地方。開始確實驚訝了一瞬,不過很快就明白過來其中原由。

    地上跪著的人,自責了。

    方才他吩咐小二送水後耽擱了一會兒,沒有直接回房,而是去樓下挑了幾樣點心上來。按理講屋裡的人跪的時間不會太久,可他看了就是覺得十分不舒服。

    「何時要你跪著了?」万俟向遠端著手裡裝滿各樣點心的小白瓷盤走過去,給兩人之間留下小半步距離。

    「屬下該跪著。」衍墨這個人,有時候有點死心眼,就好像當年為了串糖葫蘆去搶人東西。但凡碰上這種「有時候」,人就變得特別固執,絕對不是一言兩語能開導通的。

    至於他跪著万俟向遠看了會不舒服?都一根筋了,哪兒還能想到那些。

    比石頭還硬的固執到了有些人的眼中,就變了個樣,變得討人喜歡、惹人心疼。所以万俟向遠沒下任何命令,只是不說話地走過去,抬起另只手在盤裡挑出塊大小合適又好看的點心送去衍墨嘴邊。

    不過,較於万俟向遠的隨意態度,衍墨顯得要嚴肅許多。微微錯開嘴唇位置,繼續跪著不肯移動。

    真比塊石頭還硌手。万俟向遠在心裡念了句,拿點心的手指快速追上去,更加固執地往那嘴裡塞。

    一個躲一個追,加上万俟向遠不時還換樣點心嘗試,沒一會兒,屋裡沉悶嚴肅的氣氛就變了味,如不是地上尚有個人在跪著,幾乎就成了嬉鬧和調戲。

    眼看著盤子裡點心都被試了個遍,衍墨終於感覺到面前人不得手不罷休的決心,於是張開被蹭上不少點心屑的嘴,吃下去。再這麼拖下去,浴桶里的水就要涼了。

    「請主人允許屬下服侍主人沐浴。」

    万俟向遠聽後臉色劇變,什麼討人喜歡,惹人心疼,根本是讓人氣結!

    「重新說!」

    衍墨一低頭,仍然固執得厲害:「屬下可否服侍主人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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