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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3:28:23 作者: 兜兜麽
    而左安仁此時已氣得渾身發抖,只緊緊攥住了白香的手,恨恨道:「這樣深的城府,這樣惡毒的心思……定不能就這般如了她的意!」

    花廳里,南珍嬤嬤已代青青將今日負責聖駕守衛安排的人一一審過。

    青青聽得煩,便道:「甭問了,管家杖斃,其他十六人拖下去杖責二十,趕出府去,永不錄用。」

    繼而是一陣呼天搶地的求饒聲,青青擺擺手,吩咐僕役們動作利索些。恰時左安仁拉著白香趕來,後頭跟著白香隨身丫鬟,於門廳便吼道:「怕是最該受罰的人不在其列!」

    青青抬頭,蹙眉道:「你什麼意思?」

    左安仁筆直站著,居高臨下地瞧著她,「我什麼意思,你那般聰明,怎的聽不出來?」

    青青接了萍兒遞上的茶盞,低頭品飲,隨即緩緩放下,略抬了眼角,睨著左安仁義憤的臉,「我還真沒明白呢!勞煩駙馬爺解惑。」

    左安仁被她這樣一停一問,氣勢去了大半,但白香就在身後,總不能就這樣敗下陣來,「不就是你,想藉此除去香兒,又討好了聖上,一石二鳥。」

    青青笑,嘆道:「原來你就這麼點腦子。」

    又朝左安仁勾了勾手,「你且附耳過來,我說給你聽。」

    左安仁低頭湊近了,卻見掌風拂過,花廳里一記響亮耳光繞樑而上。

    青青站起身來,冷冷瞧著被打懵了的左安仁,「誰給你的膽子,敢這樣同本宮說話!」

    左安仁緩過神來,便要往前沖,恰恰被侍衛攔下,強行帶了出去。

    屋子裡便剩下白香主僕。

    白香收了眼淚,帶著勝利者的姿態,與青青坦然對視。

    青青笑,「我真是小瞧了你呢。」

    白香盈盈一拜,不卑不亢,「公主過譽了。」

    青青道:「以後入了宮,便該檢點些,後宮掌鳳印的,可是當年力主白尚書有罪的程將君長女。」

    白香道:「謝公主提點,白香自然小心。」

    青青道:「嗯?我這瞧著,現下便就疏漏了。見了本宮,不知跪拜?」

    白香身後的丫頭卻道:「我家主子已是皇上的人,不必再行跪拜之禮。」

    青青卻不生氣,含笑問道:「好個機靈的丫頭,叫什麼名?」

    那丫頭脆生生答道:「奴婢秋水。」

    青青點頭微笑,「秋水,好名字。人好名也好,只不過……要可惜了……」

    「杖斃,就在前院裡打,讓我也聽個響。」

    白香的臉霎時一片青白,只狠狠咬著唇,攥緊了手帕。

    那丫頭求饒聲還未出口,就已被人塞住了嘴,值得嗚嗚地流了滿臉淚。

    青青臉上還掛著笑,又轉向白香,好奇問道:「你怎不為你家奴才求情呢?」

    白香已然瞪紅了眼,卻依舊微笑,跪下,磕過頭才答:「公主今日受了委屈,自然是要找人出氣的,她撞在這節骨眼上,是她活該。秋水這樣的性子,帶進宮裡去,遲早也要闖禍,今日公主了解了她,是對妾有恩。」

    青青道:「我倒有些欣賞起你來。不過,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出這般齷齪事,卻也不能不罰,你既忙著進宮,我便教你先嘗一嘗宮裡不見傷的懲戒辦法。」

    「南珍嬤嬤,你來吧,脫她一層皮,教她得個教訓!」

    青青轉身往裡屋走,聽得身後白香壓抑的呼痛聲,疲累地撫額,「準備準備,明日進宮去。得同皇后說清楚,這樣下作女人,可不是我弄進宮去的。」

    有一個名字,青青不去想,也不能想。

    蒼冥

    蒼冥

    【笑暖風多情,空餘恨】

    鳳凰歸巢,百雀引頸。秋冬殘影,落花枯瘦。

    琉璃瓦上日影跳躍,又見華光流瀉,隨檐崖墜下,依依拉扯開一層瀲灩光幕。靈秀娟麗的樓宇一時間肅穆起來,沉寂著深秋肅殺。

    坤寧宮換了新主人,縷縷幽魂依舊飄舞,在微醺午後,獨唱淒惘。

    落葉飄來盪去,無魂的主,不經意走過窗前,悄悄往裡瞧上一眼,便醉倒在台前一抹青衣淺笑中。

    枯葉最終隕落,無聲悄然。

    絳紫重衣的女人有一雙凌厲的眼,飛眉入鬢,丹鳳吊梢,單單看去,如男子一般凜冽英勃,卻又配著細膩面龐,櫻桃紅唇,若傲霜之jú,滿目蕭索中,偏獨藏一份柔媚。

    「姐姐好不容易進宮一回,難不成就為個出生不潔的賤戶婢子?」

    青青垂下眼,低頭撫弄腕間翡翠,輕聲說,「娘娘指的,可是白才人?」

    程青嵐一怔,隨即笑道:「是了,本宮倒忘了。剛進宮便封了才人,到底是姐姐府里出來的人,才得品貌都教聖上青眼相待。」

    青青起身,「臣妾有罪,請皇后娘娘責罰。」

    程青嵐忙將她扶起,寬慰道:「姐姐言重了,本宮既身為一宮之主,又怎會連這點容人之量都無?」

    青青笑,程青嵐亦然。

    無雙皮相,載著爛透了的心。

    青青往慈寧宮去,萍兒憂心,問:「皇后的態度,多半是想置身事外了。」

    「誰不想作壁上觀?佛祖不染俗塵,全憑萬年修行。」青青斜靠在肩輿上,桃紅幔帳掩住唇角淺笑,「總有她容不下白香的一日,不過,時日漫漫無邊,著實無聊,不如我來快推一手,掀一把驚天浪,攪得後宮朝堂人心惶惶,小鬼跳梁,佛祖眾怒,但凡活著的,一個都不得安寧。至於白香,枉費她一番算計,全然畫脂鏤冰。」

    「不過……」青青眼神一亮,慈寧宮已然近了,「還得求得母后當真作壁上觀才行。」

    日頭朝升暮落,睽熙宮沉寂如死。

    天翻地覆,cháo汐倒漲,絕不低頭。

    慢慢來,她等得起,賭得起。

    我當笑話聽來的「我愛你」,現今當作詛咒還你。

    頭頂天色蒼冥,殘陽似血,暮霞如緞,是誰於無際蒼穹之上潑墨揮毫,筆走龍蛇。

    紫宸殿燃起了迷迭香,眼前影像跳躍,模糊的,裊裊升騰的白色的影。

    又是這樣相似的夢,夢境裡一雙烏溜溜的眼,一襲和煦如風的笑,她張開雙手,舒展身姿,那白紗衣帛散開來,微張的襟口露出一小片瑩白如雪的肌膚。

    她張開口,闔動雙唇,「我愛你……」

    飄渺如雲,若有似無。

    他伸手去,她卻化作了煙塵,轉瞬不見。

    他舌尖仍殘留著她唇上的味道,花瓣一樣甜蜜芬芳。

    他睜開眼,只看見灰色的穹頂與暗紅的樑柱。

    橫逸翻過身,負氣似的扯散了罩袍,片刻依然覺著悶熱難當,便將衣襟一把揉亂了,露出略有些瘦削的胸膛,淙淙暖香流過,惹來喉頭乾澀,便拍案喊道:「小德子。」

    幔帳曳地,垂尾小鈴玲瓏輕響,素手穿花,有美飄然入夢。

    抬眼望去,便見美人淺笑,環佩叮咚。細品來,花容月貌不足比,頭上長樂髻,腰間玲瓏索。翡翠青雲肩,月牙白襟袍,素白攏紗腰裙,猶然百花叢中來,自有一番嬌柔媚態。

    「聖上渴了?」她提起裙角,便要去取水來,一步踏出,悄無聲息。

    橫逸一手攬過眼前楚楚纖腰,白香驚呼,栽倒在他懷裡,橫逸手中捏著她側腰,口中念叨:「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

    白香軟軟去推他,側過臉,面頰暈開緋紅花朵,嫣然若錦。

    他本俯下身,欲攫下那一抹嬌媚,卻又停下,吶吶問:「若愛,便在乎,若不愛,便無心無妒,是麼?」

    白香坐正了身子,瞧著他晶亮卻疑惑的眼,宛然微笑----真像個孩子,教人不由得心疼起來。

    這微酸的心跳,是不是叫做怦然心動。

    「是啊。女人生來心小,大度只說全然由得男人賣弄。若她當真心裡有你,便忍不得與旁人分。」

    橫逸點點頭,又似低語,「她怎還不來搶我呢?」

    白香眼珠一轉,便又嬌笑道:「興許是還未曾上心呢?畢竟,皇上萬聖之尊,後宮無數,她……大約是覺著沒甚了了。」

    「是這樣麼?」他轉頭,挑眉看她,她點頭,他便笑,清朗如星,「年節近了,你要什麼賞呢?抬你做婕妤好不好?」

    白香跪地謝恩,橫逸卻捏起她下頜,笑笑說:「好生聰明的女人。」

    她只覺得教那笑容澆了一身冰涼徹骨的水,連骨頭都在顫抖。

    慈寧宮。

    太后問:「你又何苦同那上不了台面的女人計較,等皇帝興頭過了,她再如何,豈不隨你?」

    青青蹙眉,癟癟嘴,撒嬌似的說道:「母后不知道呢,這日子,著實難打發。」

    晝夜輪轉,青春苦短。

    夜來掌燈苦讀,卻無紅袖添香。

    青青放下筆,有些疲倦地揉著眉心,「嬤嬤是宮裡的老人了,這事我想著,由嬤嬤出面最好不過。」

    南珍嬤嬤道:「是,做到什麼程度呢?」

    「自然是小心翼翼,卻又不慎讓皇后的人知道,白香身後,有人撐著呢。」青青蹙眉動了動肩頸,萍兒便上前來伺候,「名目自然是出自左府,相爺可憐白尚書孤女,遣人宮中打點,處處照拂,阿彌陀佛,真是菩薩心腸!」

    燈芯一晃,屋子裡一明一滅,霎時陰冷起來。

    「皇后不急,程家人也該著急了。」

    年節方過,白香便被升作婕妤,正三品,入延福宮,太后默許,皇后寬仁,之後便是光膺聖眷,椒房獨寵。

    一時街頭巷尾朝堂後宮皆有談資,小女子一步扥天,橫來豎往,了了幾筆,又是一番秘聞軼事,風流野史。

    青青對於橫逸的欣然配合萬分滿意,恰時程將君與左相爺為得出兵蒙古一事吵得不可開交,程將君自然主戰,既然蒙古鐵騎年年南下,不如主動出兵,左相爺卻道糧餉不足,開戰不吉。

    青青樂的開懷,冬未散盡,便已裹上厚重大氅,往隆淨寺探春去。

    才至半道,便紛紛揚揚飄絮似的落雪,萍兒勸她回去,青青卻抬頭瞧著天空,灰藍蒼穹,落的卻是乾乾淨淨的雪。

    青青接過嘉寶遞上來的拐杖,拉著萍兒說:「今日不乘車也不騎馬,偏要自個一步步走上去。」

    萍兒只得嘆氣,有時人總愛折騰,折騰自己,也折騰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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