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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3:28:23 作者: 兜兜麽
    青青道:「這麼說來,那便是喜歡得緊了,啊,不,是崇敬。」

    左安仁忽而像個孩子,覺著青青這話折殺了他的偶像,賭氣道:「二哥十七歲進士及第,二十三武舉第一,八年來征戰沙場,戰功赫赫,公主深居宮中,自然不會知曉。」

    原來是文人武官,這便有幾分能耐了。

    青青卻想到另一遭,「他母親不是蒙古人麼?他在沙場上揮刀斬殺的,豈不都是自己族人?」

    左安仁道:「二哥母親乃跟隨那達汗投誠我朝之人,已算不得韃靼蠻族。」

    青青笑,不以為然:「世間種種,皆可變幻,唯獨身上所流血液,永不會變。」

    「公主!」

    青青道:「好大的聲響,怎麼?就不怕我了?」

    左安仁又囁嚅起來,雖然後怕,卻仍是開口道:「你雖是金枝玉葉,身份尊貴,但也該知曉禮義廉恥,有些事情,是萬萬不可為的。你這樣下去,是該如何?」

    青青無所謂地勾了勾唇角,將那碗紅棗湯又推到他跟前,「難得,你竟還關心我,我以為,你該恨我入骨。」

    那紅棗湯他是著實不想喝,但瞧著青青滿眼希冀的樣子,卻又狠不下心來----他素來對女人心軟。只得端起來,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爾後人也變得豪氣起來,仿佛一碗燒刀子下肚,從喉頭到內里,全然是火辣辣地燒騰著。

    「昨夜裡我也想了想,這樣的事情,自然不是你一個女人能阻礙得了的。全然怪罪到你身上,確實是不該。可……可也不能推罪聖上,所以……你怨恨我,由我背著,也是應該的。」

    青青笑起來,由衷讚嘆,「原來,你就合該是個背黑鍋的傻子啊!」

    左安仁委屈道:「我有什麼辦法,誰教我娶了你,你有怨氣,我不受誰受?」

    「傻子……」

    原來她當真沒有選錯人,這樣的老實人,他本該急赤白臉,疾言遽色,叱責她罔顧禮儀,不知廉恥。

    如今卻是如此,教她難耐。

    窗外和風煦日,繁華美景。

    青青不耐辛酸,便又調笑道:「晚些時候,你可有安排?」

    左安仁道:「父皇放我三天大假,全然為了陪你,我謹遵聖旨就是。」

    青青道:「好,一會子你那幾個侍妾定是要來請安,你也在一旁看看戲吧。」

    左安仁不滿道:「你們幾個女人說話,我去湊什麼熱鬧?」

    青青道:「我自然是怕你怪我欺負了她們。」

    左安仁警醒起來,一挑眉道:「她們不過是弱質女流,你可別把人嚇著了。」

    青青不悅,笑容卻越發明媚,「我不也是弱質女流?你怎就不怕我被她們欺負了?」

    左安仁無言相對,只好訕訕道:「你貴為公主……」

    青青一甩袖,不耐道:「愛去不去!」

    左安仁望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立於一旁,面無表情的萍兒,納悶道:「怎麼驀地就生起氣來了?」

    青青卻是去了庫房,吩咐總管把承賢送的禮尋出來,打開錦盒,內里是一尊半人高白玉觀音像。

    再仔細翻了翻,錦盒內層還夾著一封信,上書「青青親啟」。

    青青揮退下人,獨自拆了信,滿眼皆是承賢行雲流水,妙筆成書。

    一路看下來,她竟背脊發涼,滿身薄汗,口中默默念著「左安良」姓名,不由得心頭一緊,她所見所知,不過冰山一角,水下暗涌浮動,沉寂著萬千礁石,一個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她當感謝承賢,謝他為她留出後路,卻不知不覺濕了眼角,承賢,承賢,他大約已然無牽無掛。

    她竟有些怨憤,他已不再因她留戀世間。

    拭乾了淚,青青將那信藏在白玉觀音內,再吩咐僕從將白玉觀音搬進西廂新房。

    正往回走,萍兒趕上前來,在青青耳邊低語一陣,就見青青冷笑道:「不過婦人爾?左安良可真有意思。」

    萍兒道:「昭勇將軍在宣靜堂,公主可要去會一會他?」

    青青道:「不必,他自會來找我。」

    少頓,又問:「南珍嬤嬤呢?」

    萍兒道:「嬤嬤正招呼幾位姨娘呢。」

    青青道:「正好,閒來無事,會一會敵手也是不錯的。」

    入得花廳,四位美人齊齊起身見禮,一時暗香盈鼻,嫣紅奼紫,將簡潔小室映出明媚光輝。

    大約女人自古心小,天生倨傲,自戀乃通病,虛榮乃天成,更愛攀附比擬,愈斗愈喜。

    青青略抬高了下頜,描繪出睥睨姿態,面上卻仍是笑意盈盈,略甩了甩淺紫色袖袍,長裙曳地,碎發拂動,款款而來,步步蓮華。

    並不急著叫起,將四人一併打量了,再看了看站在一旁木然無措的左安仁,才懶懶叫一聲「起吧」。

    青青坐於正位,見左安仁仍直直愣著,便笑道:「站著做什麼?都坐下。」

    待左安仁入座,青青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說:「還真怕我吃了她們不成?」

    左安仁忙擺手說:「不不,先前是我說錯話,這會子給你賠不是了,公主大人不計小人過,就別再與我計較了。」

    這一來二去的,四人皆瞧見左安仁與青青耳鬢廝磨,好不親昵。有人訕訕不悅,有人不露聲色,但更有人雙目含情,脈脈委屈。

    青青記得她,白香,青青不喜歡她。

    青青更湊近了,悄聲道:「你莫不是怕我將氣都撒在她們身上,心疼吧?」

    左安仁朝她拱手道:「到底還是我的女人,還請公主高抬貴手。」

    青青笑意更濃,挑眉,任性道:「不,偏要讓你心疼。」

    左安仁一急,便拉了青青的手,青青也不掙開他,轉而對四位美人道:「見過面就行了,晚些時候本宮與駙馬還有事兒呢,你們便先散了吧。」

    左安仁自是鬆了口氣,坐下四人卻不見的有好臉色,一早問安,青青卻連姓名都不曾問過,便將人打發離開,分明是半分臉面都不給。

    白香更是一面退著步子,一面不忘含淚凝眸,似乎要隨著她的離去,將左安仁的心勾走。

    一男一女正忙著相顧無言,便有人上前橫插一槓,棒打鴛鴦。

    青青站到左安仁身前,冷冷睨著白香,一勾唇,挑釁地笑,白香不動神色地低下頭去,緩緩離開。

    青青回過頭來,看滿臉無奈的左安仁,愉悅道:「我子桑青青就愛做這損人不利己的事兒,你耐如何?」

    左安仁只好搖頭嘆氣,「世上總有能治你之人。」

    青青笑:「拭目以待。」

    青青想起了趙四揚,那憨人,不知又闖下什麼貨來。

    往昔

    往昔

    【雪落,桃花依舊笑春風】

    雁鳴,撕裂似的悲愴叫嚷,不知是誰破碎的心,拼湊了雁的魂。

    冬初,滿目蕭索,冷風肆虐,梅花已抽初蕊,獨傲枝頭,細心品,偶得暗香浮動。

    一片肅穆頹敗,西風凋敝。

    極目遠望,窺見一襲紅火跳躍林中,翻動的猩紅大氅,似乎要將飄忽而下的葉一瞬燃盡,未察覺,便已升起茂盛火焰,一簇簇灼灼飛舞,艷得教人睜不開眼----再等等,便等到近處,這燎原似的火勢,原是一身烈烈紅衣,那緋色的光,緣自她微微上翹的唇角。

    朝陽的心醉了,拉扯著錦繡霞光,恍惚如夢,一頭醉倒在這一汪瀲灩的紅里。

    腳下枯枝敗葉被碾得咯吱叫嚷,所有的痛苦都將終結,她們將死在這樣凜冽的冬日裡。

    萍兒說:「司禮監的小太監說,九月里給事中歐陽德榮彈劾趙大人,道他疏懶怠工,貪得無厭,聖上便將他貶做正七品忠靖校尉,駐湖州。現下趙大人已往湖州去了。」

    青青覺著好笑,若趙四揚再不知收斂,下回,興許就是不入流了。「知道了。」

    十一月末,寒風刺骨。

    一行人,匆匆走過左府彎曲小徑。

    青青在月牙門洞前停住了腳步,是那男人倚門而立,在青石鋪就的小道上,投下淺灰色的影。

    青青下意識地攏了攏鬢髮,不經意間注目打量,蕭瑟寒風中,他一身雨過天青色窄袖勁裝,僅僅一隻玉簪束髮,自有幾縷放浪不羈,從鬢間落下,隨風拂動,飛揚過面容流暢輪廓,更點亮了眼下肅殺秋色。

    他是天上翱翔的雄鷹,永不墜落。

    青青微笑頷首,卻不上前----她等他放下驕傲,向她見禮。

    左安仁站直身子,瞧著幾步外一臉倨傲的女人,這樣不屈而桀驁的眼神,永不服輸的傲骨,倒是他們子桑家的通病。

    他只拱手道:「公主要出府?」

    青青對他的敷衍作為,略有不滿,只含糊答道:「正要進宮去。」

    左安良忽而一笑,落拓不羈,「公主可否捎帶左某入宮?」

    青青眸中一閃,隨即說道:「二哥乃朝中三品大員,想入宮,進去便是了,又何苦來折煞我。」

    左安良不疾不徐,對答道:「左某獨想去那西宮偏僻處,還需勞煩公主引路。」

    青青面色一沉,冷冷道:「穢亂宮廷、意圖行刺,這樣的罪名,本宮一個也擔不起。」

    左安良一俯身,沉聲道:「絕不給公主招惹麻煩。」

    青青冷笑,譏諷道:「本宮不去惹麻煩,麻煩倒想著扯上本宮。時辰也不早了,就此別過,二哥回去好生歇著吧。」

    正欲拂袖而去,邊聽左安良道:「敢問公主,三弟為何懼於公主,又是何事不能推罪聖上?」

    青青身子一震,咬牙,回頭對上左安良含笑眼眸,只得平抑了怒氣,笑道:「二哥這又是說的什麼?好生奇怪。」

    左安良上前一步,腰上玉佩猛地跳高,又回落下去,寂然無言。

    「府里人多口雜,雖不比宮裡風聲鶴唳,公主也該多加留意才是。」

    青青理不清左安良意圖,只好一筆帶過,「多謝二哥提點,是該整頓整頓。那二哥進宮欲見何人?」

    左安良已躬身請青青先行,口中隨意答道:「故人爾。」

    青青觸到厚重的傷愁,即刻收手,不再多言。

    然而左安良興致未減,二人一併走著,他於身後發問:「在下心中一直存疑,冒昧一問,滿朝俊傑,公主為何擇三弟下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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