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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2:44:24 作者: 島頔
    等了好一會兒,遲遲不見回復,梁霜影起身從衣櫃裡搬出一套家居服,打算洗完澡再回來接著刷題。

    浴室的隔音不好,她一邊脫著衣服,一邊還能聽見客廳里,覃燕煲電話粥的聲音,說的是老家方言,對方應該是姨媽。

    打開淋浴噴頭,冷水濺到身上,刺得她一個激靈,水聲嘩嘩作響,外頭的聲音就聽不真切了。

    當天晚上,她的表姐馮念跟姨媽覃玫吵了一架。馮念說人家找的是霜影,她死皮賴臉的貼上去不好,會讓人賤看了。覃玫則說,你臉皮薄,你到頭來就什麼都討不著!

    兩人不歡而散。

    次日早晨,覃玫打來電話,說馮念答應去了。

    梁霜影坐在玄關穿鞋,聽她媽媽接電話的時候說,念念是女孩子,怕丟人很正常,能說通就好;放下電話又說,死乞白賴找人吃飯就沒想要臉面,這會兒扭扭捏捏的,裝什麼矜持。

    -

    舞蹈教室在這棟商業綜合體的二十層。

    溫冬逸走進可以直達的全景電梯,中午的陽光青翠,一切都是暖和的,如此美好的天氣,應該拿來睡覺。他想著,順便打了個呵欠。

    電梯門一開,就是普通的寫字樓層,能聽見些音樂,於是循聲而往。接近下課的時間,兩三個有家長樣的中年人,在教室外頭守候。

    他走到窗框前。

    那麼多年輕鮮活的人兒,他一眼就看見了梁霜影,只看見了她,然後就忘記了「後悔出門」這檔子事兒。

    她抱著膝蓋坐在角落,黑色的練功服勾勒著身體的線條,頭髮沒有規則的扎在腦袋後面,並不凌亂,垂落都有它們自己的弧度,皮膚白的像塊豆腐,肩骨窄而明顯,瘦的整個人輕飄飄,雖然沒有嶙峋到令人反胃的地步,也確實不太健康,但是足夠了。

    溫冬逸前半生所見,這個年紀的女孩,沒有比她更吸引人的了。足夠了。

    這裡練舞的女孩都與她年紀相當,她們很快就注意到了教室外的男人,言情小說的泛濫、風靡一時的韓劇,讓這個外形貼合幻想的男性,打撈起了一陣躁動的荷爾蒙。羞怯的偷偷打量,膽子大的竊竊私語。

    一旁捏著名冊的女老師,神情微慍地拍了拍手,一下都噤了聲。

    前一個單人小測的女生結束,梁霜影懊惱的撇開視線,偏偏是輪到她跳的時候,誰讓他來這麼早的!

    她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到教室的中心,閉上眼深呼吸,睜開眼是一面落地鏡,老師重新播放音樂,她從節拍里進去。

    可是,那個穿著菸灰色的呢料風衣,白色高領羊毛衫的男人,他兩手放在外衣兜里,斜倚著那扇茶色的窗,在看她。

    緊張感影響了她的發揮,舞蹈最忌諱的是想,所有的動作都應該是用身體來記憶,當她去想下一個舞步的時候,就已經跳錯了。

    下課之後,梁霜影抱著羽絨服從更衣室出來,女老師朝她招了招手。

    教室外頭的溫冬逸看著她走向那個女人,約摸三十左右的年紀,頭髮梳的緊繃光滑,消瘦的面頰使得顴骨凸出,有些兇相,或者確實打算凶人。

    他轉身把自己藏在這扇窗後面,背靠著窗玻璃,眼前是寡淡的牆,覺得這裡該掛點兒東西,畫也好,字也罷,總會有需要維護小姑娘的自尊心,而選擇盯著這面牆的人。

    女老師一臉痛惱,「該讓我怎麼說你呢,勤能補拙知道什麼意思嗎?非要我說大白話才能懂?別把自己太當個角兒,你要是不願意努力,多得是可以代替你的。」

    梁霜影無法為自己申辯,只能以沉默回答。

    「下一周,希望你能讓我看到點進步,而不是每次覺得差不多就算了。」她搖頭說,「如果你還是這樣的態度……你自己想想吧。」

    教室的玻璃門被人推開,溫冬逸看了過去,她從裡面走出來,身上罩著黑色的羽絨服,拉鏈頂到下巴。走近他一些,才見她抿著嘴,眼睛泛著水潤,眼眶紅的一圈,像剝了一半殼的荔枝。

    他微愣的問,「哭了?」

    她立刻搖頭,腦袋低得比垂落的頭髮,還要低。

    他直了腰板,與她並肩走向電梯,驀然有些無所適從。記得開下停車場時,在商場一層看見了星巴克,於是他提議去那兒喝杯咖啡,休息一下。

    一進咖啡店,熙熙攘攘的場景,對得起周末的行情。

    他看著上面的菜單,問她,「喝什麼?」

    她哽著聲音說,「都可以……我去那邊等你……」

    她指了裡面靠窗的座位。

    溫冬逸瞧著她下一秒就要哭出來的模樣,說話都不敢太出聲,「去吧。」

    梁霜影被批評的時候,想到最多的,還是她媽媽。家裡曾有一盒托人從馬來西亞帶的燕窩,覃燕自己都捨不得吃,聽說這次表演賽要挑一個領舞的,立馬拎著燕窩去接她下課。她仍記著母親巴結著臉把燕窩遞給女老師,那矮人一截的姿態,一起練舞的女孩們都看著,她既羞惱,又能懂得覃燕是為了她才這麼做的,心裡是這個年紀不該有的五味雜陳。

    學舞蹈本來就是一件很苦很累的事兒,如果沒有「熱愛」的支撐,那更就可怕了。因為她不知道這份苦和累,究竟有什麼意義。

    她越想越覺得委屈,沒人問她喜不喜歡,就擅自把期望的擔子掛上她的肩膀,每天往她的骨架里敲進一枚釘子,將她固定成能讓他們滿意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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