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PARTⅠ

  晚上七點鐘，方沛藍回到了家，可是家中一點燈光也沒有。

  「若敏？」他喚了聲。她沒說要出門，應該在家。

  但是他沒得到響應，正想摸黑開燈時——

  「別……開燈，我在這裡。」終於傳來楊若敏微弱的聲音，她在客廳。

  「怎麼了嗎？」他在黑暗中找到了她，觸碰到她後發覺她全身冰涼，他心驚的問：「你冷嗎？在這裡坐多久了？」抓過她的手輕輕搓揉，希望讓她暖和。

  「我在這……坐了一下子……」自早上小璐他們走後，她就一直坐在這裡沒動過，應該有一整天了吧……

  「是嗎？可能是天氣太冷了，你怎麼不開暖氣呢？」他心疼的問。

  「我可能……忘了。」

  搓揉她的手突然停下了動作，方沛藍若有所感的問：「今天……什麼人來過了嗎？」

  她不說話了。

  他的唇輕顫起來，身體慢慢在她腳邊坐下，地板冰涼，他的心似乎也漸漸的跟著涼了。

  「若敏，你說沒有關係，你希望我怎麼做？」他屏息著問她。

  黑暗中，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她曉得自己正在傷害他。

  「沛藍，我想……」

  他緊縮著胸口，隱藏住內心的惶恐，等待著她說出來那可能會讓他痛苦難受的話。

  「我想……去旅行一趟。」

  「旅行？」他一愣。只是想去旅行，而不是想回到某人的身邊？

  「嗯，我想要去四處看看。」

  「我……我能陪你嗎？」他聲音乾澀的問。

  她沉默。

  「……我曉得，你去吧，不過，要去多久？」

  「我也不知道……」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好，你愛去多久，就去多久，我等你。」他寬容的說。驀然，她撲進他的懷裡。「沛藍，我會回來的，等我理清所有的思緒，我會回來的，到時候我會做一個真正的方太太，你方沛藍真正理想的太太！」

  他用力抱著她，一陣哽咽。「你就是你，你只要做自己，就是我方沛藍最理想的太太了。」

  她歉疚的哭出來。「你等我，我欠你的一定還……」

  兩個月期間，她在世界各地旅行，去過美國、英國、瑞士、義大利、澳洲等等國家，每一站停留的時間都不長，她是來沉澱心情的，每當在一個地方待下後覺得空虛，她就會立即離開，再往別的地方去。

  到目前為止，沒有一處讓她停留超過五天的，而此刻，她來到了日本。

  過去因為工作的關係，她經常造訪這國家，對這個國度尤其是東京相當熟悉，但是當她走出羽田機場時卻茫然了。

  她不知道下一步要去哪，該往哪裡走？

  「我……是的。」面對熱忱招呼她的小野先生，她尷尬又抱歉的點頭。

  小野先生看了看她，嘆了口氣。他雖然人在日本，但是台灣總部發生的事情，他大概也有耳聞，楊小姐與別人結婚後辭去雲端的職務，小顧先生為此一蹶不振，黯然的交出雲端樂園的棒子……

  「那要不要稍後再走，有一樣東西，一定要轉交給你。」小野先生說。

  「什麼東西要交給我？」她輕蹙雙眉問。

  「我再回來就是為了提醒你這件事的，東西就放在小顧先生的床頭，你看了就知道，看完後若要離開，我會在一樓大廳等著送你走。」小野先生交代完後，禮貌的退開離去了。

  楊若敏疑惑的轉身。床頭上的東西，那會是什麼？

  站在這間專屬於顧顯的房間內，在這一房一廳的空間裡，她有太多的回憶，尤其特別深刻的是，她第一次對顧顯告白就是在這裡發生的。

  那天晚上她發高燒，那傢伙笨手笨腳的照顧她，可是在她告白之後，他落荒而逃了……

  她忍不住苦笑，這麼讓她傷心難過的地方，她怎麼能待得住呢？

  她很快的收拾好情緒，穿過客廳走進臥室，打算儘速看過小野先生說的東西後就離去。

  進了臥室，她一眼就看見放置在床頭，約有手掌大小包裝精美的禮盒，拿起它後，她猶豫著要不要打開。

  小野先生的意思是，這屬於她的……那麼她應該要看一

  ..

  下才對。遲疑過後，她決定看一看。

  拆去包裝，露出來的是一個沉甸甸的木盒，她慢慢打開盒蓋，等裡頭的東西完全呈現在眼前後，她怔住了。

  一些對話，迅速閃過腦海中——

  「送你一座摩天輪？」他一臉愕然。「摩天輪我送得起，但是我請問你要放置在哪裡？你有足夠的地方裝得下這座大機器嗎？」

  「我不管，我就要一座摩天輪，你看著辦！」她不講理的說。

  「好，我送你，如果沒有地方放，我教人拆了讓你一塊一塊吞到肚子裡去，瘋子！」

  「笨蛋，誰說你送的摩天輪沒地方放的，我的心這麼寬敞，別說一座，就是百座、千座的摩天輪，只要是你為我蓋的，哪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她取出盒子裡用純金打造、造型精緻小巧的摩天輪放在掌心。「他……真的送我一座摩天輪了……」看著精巧的模型，她眼淚瞬間潰堤。

  他不是不愛她，只不過總是躲起來偷偷對她放感情，儘管伯母與小璐都告訴她這個事實，但是，她害怕去相信，逃避再受到傷害，因此她乾脆逃出國了，逃離那個有他的地方，她以為自己只要裝傻就可以隱藏心中的痛，可是為什麼，為什麼要讓她再度來到這裡，見到他為她訂製的東西？

  原來，打雷的天空不會放晴，該下的雨，一滴也不會少落，她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掉情感的纏繞！

  她嘶啞的哭出來，原以為已經燒成灰燼的心，因為這座摩天輪又燃燒起來，而且燒得她全身沸騰，一發不可收拾！

  她想見他，想現在就馬上見到他，她激動不已，恨不得他此刻就在自己眼前。她想告訴他，禮物她收到了，感謝他為她蓋一座摩天輪！

  抱著他送給她的禮物衝出房間，小野先生已經在大廳等著她，看見她哭泣的臉龐，先是嚇了一跳，等再看見她緊緊抱在懷裡的東西後，立刻又微笑了。「你要走了嗎？告訴我去處，我讓司機送你一程。」

  「我要去機場，搭最快的一班飛機回台灣！」

  小野先生的笑容更燦爛了。「我知道了，我馬上讓人送你去機場，機位也會要人立即為你安排。」

  高雄——

  雲端樂園的工程共分兩期，第一期已如期完成，第二期緊接著開始。

  第一期的啟動酒會當時是由顧顯主持，而到了今日，第二期的工程則換成顧傑在台上說明。

  為什麼會如此，大家心知肚明，兩兄弟的明爭暗鬥終於有了結果，顧顯的權力被拔除了，如今是顧傑掌權，等這個案子過後，應該就更能真正篤定將來雲端的接班人是誰了。

  「之前雲端樂園並沒有規劃要蓋摩天輪，為什麼突然在第二期時加上了這個項目？」當顧傑報告第一一期的內容時，有人提出疑問。

  「沒錯，在高雄已經有兩座知名的摩天輪，不需要第三座了，這對雲端樂園並沒有加分的作用，為什麼還要花大錢蓋這個？」馬上有人接著附和。

  台上的顧傑沉穩的微笑道：「有人對我說過一個傳說，摩天輪是一座轉動的天梯，轉到最高處就是離天使最近的地方，如果盼望幸福到來，在摩天輪上許下自己的心愿，那麼心愿會被天使聽見，願望就能夠實現。因此當人們坐上摩天輪時，就是離幸福最近的時候。

  「摩天輪是戀人們的幸福之輪，代表的是寧靜、安穩以及簡單的幸福，所以，連我聽了都立即想帶著老婆、小孩去體驗這『高度』的幸福。因為這人的話成功說服了我，讓我同意在雲端樂園裡加蓋一座摩天輪。並且，雲端要做就做最大的，規模不僅要把高雄其他的摩天輪比下去，還要跟世界比，相信我們的摩天輪會成為高雄甚至是台灣的新地標！」

  當顧傑一說完這些話，台下再也沒有人對蓋摩天輪有異議了，因為大家都被說動了。

  顧傑這時看向坐在台下當聽眾的顧顯，他也在場，兩兄弟的眼神交會後，默契十足的都露出了一抹微笑。

  很顯然的，那個說服顧傑蓋摩天輪的人就是顧顯，兩兄弟並沒有外傳的你爭我斗，或者上演劍拔弩張的狀況，

  更沒有見到勝利著的張揚驕傲，也看不到失敗者的意志消沉。

  「摩天輪的名字已經取好了，就叫做『幸福之星』，而外型也已經設計完成，就是！」

  「就是我手上這個的樣子對吧？」一道聲音突然由人群中傳出，一個人高舉手臂，掌心上捧著的是一座由黃金鑄成的摩天輪模型，在室內水晶燈的照射下，綻放出的光芒異常璀燦耀眼。

  顧傑見到這人出現，立刻露出大大的笑容，坐在台下的顧顯則是呆了半晌才倏然回頭。

  轉身後，果然看見令他思之慾狂的女人！

  他臉上光彩乍現，驚喜的站起身。「楊……若敏？」他聽說她去旅行了，沒有預設歸期，沒有人知道她什麼時候會回來，而他並不敢去打聽她的下落，更不敢去找尋她，但是想不到，她卻忽然出現在他眼前。

  他呼吸瞬間停住，心臟劇烈的跳動。

  她看見他了，見到他消瘦的臉龐滿是激動，看她的眼神熱切而灼亮，她慢慢往他走去，大家似乎有了默契，自動讓出一條路來讓她走向他。

  而她彷佛走了有一世紀之久，才終於如童話里的公主般來到他面前。

  「你……終於旅行回來了嗎？」他顫聲問。

  「是的，我回來了。」她凝望著他的眼一瞬也不瞬。

  「旅……行愉快嗎？」

  她搖頭。「離開有你的地方，我以為會愉快，但是，我的心始終很空虛，沒有因旅行而填滿。」

  他的心臟用力緊縮了一下，渾身顫慄。這話是什麼意思？「你……」

  她直視他的眼陣，淚眼汪汪。「在愛你的路途上，我走得跌跌撞撞，以為若再繼續愛你，心會再痛下去，但是，後來我發現，不愛你之後，我的心更痛了，顧顯，我的愛情能不能再回頭一次？」眾目睽睽下，她含著眼淚問。

  他眼眶立即紅了，向她單腳跪地，激切的反問：「這話應該由我來說，若敏，你的愛情能不能為我停留一次？」

  她凝視跪在自己面前的他，不禁淚潸潸。「我的愛情本來已經力不從心了，但是，因為這個，我又活過來了。」她指著手中的黃金摩天輪，是這個，讓她找回愛的力量。

  「這是我想要給你的幸福，希望天使聽見我的願望，原來，天使真的聽見了，太好了，我被你困住了，而這不是你最想要的？」

  她哭著用力地點頭。「是啊，天使也聽見我的願望了，替我將你困住了……顧顯，我愛你！」

  「楊若敏，我可不可以拜託你，這次能不能有點矜持，這句話讓我先說，我，更愛你！」他也激動的落淚。

  她哽咽不已，直接撲進他懷裡，抱著他像是倦鳥終於找到了溫暖的巢穴，她不再漂浮不定，不再空虛無助了。

  「楊小姐，你不是結婚了嗎？你們不是想私奔吧？」忽然有人大聲的質問。顧顯身體倏然一僵，緩緩鬆開緊抱她的手。他忘記他們之間還有一個方沛藍！楊若敏臉色也逐漸變得蒼白。她忘了自己曾對沛藍承諾過，她一定會回他身邊做真正的方太太的……

  「私奔就私奔，反正楊小姐愛的是小顧先生！」徐秘書站出來挺自己的老闆。

  「對，楊小姐和小顧先生本來就是一對的，我們也贊成他們私奔！」雲端的員工們居然集體鼓勵他們。

  之前楊小姐是如何為小顧先生付出的，大家都看在眼裡，而失去楊小姐的小顧先生，是如何在懊悔和頹廢中度過每一天，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相愛的兩個人因為誤解對方的感情而分開實在太可惜了，所以就算楊小姐已經結婚了，他們也希望有情人能排除萬難的終成眷屬。

  「其實……我和沛藍……根本沒有結婚……」楊若敏忽然說出讓大家都吃驚的話。

  顧顯一愕。「你們沒結婚？可是，方沛藍在你父親的喪禮上，不是代表家屬向大家致意，而你也對我說你們已經註冊登記了……」

  「訃聞上的身分是他堅持印上去的，他想要照顧我，為我分擔……更想讓他的父母理解他愛我的決心，而我會對你說已與他結婚的事，只是想徹底斬斷對你的感情，事實上，我們至今還沒有辦理結婚登記。但是，我原本打算，這趟回來就會真正和他結婚的。」

  他聽見她與方沛藍尚未結婚後無比驚喜，但是她後來的話，卻又讓他笑不出來了，她真的打算過要跟方沛藍結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