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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2:26:34 作者: 沐水游
莫璃即站起身道:「那是得趕緊過去,這是正事,可耽擱不得,總歸我也吃好了,而且我會在這待上數日,改日我再請您。」
巴彥點了點頭,也不在意莫璃那回請的話,只是在阿聖肩膀上拍了拍,然後就跟那過來找他的人出去了。
……
從酒樓出來後,外頭的明月早已升空,因客棧就在隔壁,莫璃便讓紅豆先回去讓店裡的夥計給她準備一下洗澡水。待紅豆走開後,莫璃才看向阿聖略笑著道了一句:「原來你跟他們都是舊識。」
阿聖抬眼看了看那已缺了一半的月亮,然後垂下眼,看著眼前的姑娘。
如今雖已是初春,但風裡的寒意並不比冬夜減半分,她這一趟出來倒是帶了足夠的衣服,今夜亦是特意披上那件年底時新添的銀灰底卷糙暗紋的緞面斗篷,雪白的風毛,泛著銀光並綴著流蘇的系帶,將她的臉色襯得如那潔淨的月光般美好。他不由就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她的情景,那天也差不多是這樣的一個大冷天,他蜷著渾身發燙的身子縮在還落著雪和冰渣子的角落裡,機警地看著周圍的一切。忍了又忍,終是忍住沒有去搶那些比他更饑寒的人好容易尋來的食物……後來,就在他將要失去意識時,忽然看到一個披著斗篷的小姑娘走到自己跟前,手裡還捧著一碗濃稠的肉粥。
「是以前在家那裡結識的朋友,倒沒想會在這地方碰上。」阿聖說著就看著莫璃笑道,「這幾天我去找他一趟,總歸他也要從各地批貨回去那邊的,到時就讓他將雲裳閣也記上一份。」
「這事他能做主嗎?」莫璃倒沒那麼樂觀,想了想,就問了一句。
阿聖微怔,這個他還真不太清楚,畢竟好幾年沒見面了,這期間也幾乎都斷了消息。莫璃也知道這事阿聖多半是不清楚的,不過眼下看著希望很大,雖她是恨不得馬上就定了這事,但心裡也明白這急不得,而且她這趟過來,並未帶上什麼匹料,因此便笑了一句:「買賣是拉來的,既是個難得的機會,不管怎樣,都得盡力爭取。」
阿聖點頭,然後開始認真思考該怎麼讓巴彥尼木夫應下這事,只是想著想著,他不由微微皺起眉頭,對方既是他朋友也算是他老師,他的摔跤都是跟巴彥學的……
夜風吹過,莫璃入住的客棧正好落在安縣最繁華的一條街上,加上如今各處商人云集於此,所以即便是晚上,這街上也是燈火輝煌熱鬧非凡。
莫璃有心想多問他一些事,因此並不急於回客棧,所以兩人說話的時候,她就藉口讓阿聖陪她去看看那些攤位上都賣了什麼,看看能不能給雪兒挑些新鮮的玩意回去。
「對了,巴彥尼木夫是譯音吧,原本是什麼意思?」莫璃正擺弄著一個用油漆刷成五色,並雕鏤著精美花紋的小算盤的時候,忽然就問了一句。
阿聖回過神,然後笑道:「那是財富廣增的意思。」
莫璃一愣,隨後即一笑:「是個好名字。」她說著就付了錢,然後接著問,「不過你怎麼會胡人說的話?是跟他們學的?」
「沒錯。」阿聖說著就看了莫璃一眼,「姑娘是想問我的名字?」
莫璃撥弄了一下手裡的小算盤,淺淺一笑:「你讓我有些驚訝,不過若是不便說的話,可以不用說。」
「也沒什麼不便的,姑娘既然問了,我說說也無妨。」阿聖笑了笑,接著道,「我原是叫阿日善,是聖水的意思。」
莫璃一詫:「聖水?」
「嗯,我原是棄嬰。」阿聖說著就抬手撥了撥額前垂下來的劉海,莫璃抬眼,即見清冷的月光如水般灑下,落在他那張輪廓極深的臉上,照出幾分讓人說不出的驚悸之色。他垂眸,深幽的雙眼看了看她,然後又抬起,看向她所不知的,遙遠的地方:「我的養父母過世後,乞顏部落的人在一條河岸邊發現了我,因那條河在那裡被稱為聖水河,所以便給我改名為阿日善,同時也給了我乞顏的姓。」
這一刻,月光下的這個男人,那高大挺拔的身影,不知為何,竟莫名的給她一種孤狼的感覺。
好一會,莫璃才回過神,低聲道:「所以你並非漢人?」
阿聖轉頭:「姑娘,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應該是哪裡人,是屬於哪個民族,我既長得像胡人,但跟北方的漢人差別也不大。」他說到這,忽的轉身,燦然一笑,「這是個很有意思的地方,我不知道,也從未想將自己歸類為哪裡人,我只是想隨便走走看看而已。但是人們似乎總喜歡問這個問題,一定要知道你的身份,一定要知道你來自哪裡,一定要打聽你過來這要幹什麼,不知道他們就不放心。」
莫璃怔然不語。
「糙原很大,那裡的人口不比漢人多,但種族卻很多,而我並非只在一個地方待過。」阿聖說到這,頓了頓,又道,「從糙原到永州,我走了四年,在遼安的一個不起眼的小村住了三年,學習這邊的語言,因這邊的人似乎不大能接受外族人。於是我便將遼安說成自己的老家,並將名改了個順口的,幸好這邊叫豬牛狗的也不少。」
忽然間,莫璃不知自己該說什麼好,只是微有些發怔的看著他。
一陣夜風忽的刮過,枝頭上的殘雪吹起,落到她微微拂動的斗篷上,他抬手,將她肩上的雪花拂落:「初次見面,你並未在意我來自哪裡,收留了我的時候,甚至連我的名都沒問過。後來也不曾刨根問底的打聽,只單純將我看成一個落難的人。」
莫璃怔了怔,這對他來說只是三年多之前的事,但對她來說卻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慢慢回想了好一陣,依稀記得自己當時在角落裡看到那個蜷縮的身影時,心裡極其不忍。因他根本不像別的流民那樣到處乞食,甚至趁人不備衝過去奪食,只是默默縮在那角落裡,似乎是在等死一般。於是她就給他端過去一碗粥,然後讓爹收留了他,那會她確實沒想太多。或許那會她還小,心裡想的並沒有那麼複雜,而且那一年的流民那麼多,基本都是逃難過來的,不可能每個人身上都帶著路引。
「莫璃,你讓我留下我就留下,我跟巴彥確實有不淺的交情,你若真希望能跟巴彥談成買賣,我就一定想辦法促成此事。」阿聖說著,就隔著斗篷握住她的手,「在我心裡沒有背叛這兩個字,你不用到了現在,卻忽然要防著我。」
莫璃心頭一驚,甚至壓過了他忽然抓住她的手的驚詫:「你怎麼會這麼想,我----」
「我能感覺得到的,你對我在心裡設了一條線。你希望能相信我,卻又害怕完全相信我,你希望可以依賴我,卻又擔心會被我背叛。」他一臉認真的看著她,聲音低沉且溫和,「我知道的,不過沒有關係,我本就想讓你心滿意足,所以我可以等。」
他手心的溫度直接穿過厚實的斗篷料子,燙得她一雙剛剛明明是冰涼的手,此時竟出了汗。
「我----」平日裡巧舌如簧的她,在這一刻,終於什麼也說不出來。
夜風將他額前的劉海拂亂,在她眼前溫柔的飛揚,她僵直地站在那任他抓著雙手,許久才回過神,要抽回自己的手。阿聖頓了頓,才慢慢鬆開,再幫她拂了拂落在肩上的雪粒,然後往下身,揀起那個落在地上的小算盤遞給她道:「天晚了,回去吧,明日還得早起到蠶市那看看呢。」
其實這邊的蠶市自正月就已經開始了,只不過是元宵後人才真正多了起來,且這市集一直到三月末才算真正結束。所以眼下即便明月已掛枝頭,但街上依舊是人頭攢動,熱鬧異常,且有些香脂艷粉的館子裡還應景的傳出一些輕曲小調:
安縣好,蠶市趁遨遊。
夜放笙歌喧紫陌,春遨燈火上紅樓,
車馬溢永州。
人散後,繭館喜綢繆。
柳葉正饒煙黛細,桑條何似玉纖柔,
立馬看風流……
她帶著斗篷上的帽子,此處人雖不少,但基本都看不清她的臉,經過的人只是偶爾有一兩個看了一眼,然後就見怪不怪的走開了。
莫璃怔怔地看了阿聖一會,終是什麼也沒說,微cháo的雙手相互握了一下,消去留在上面的異樣感,然後接過那小算盤,默默轉身,往客棧的方向走去。
他們離開後,這附近才走出一個人影,既是詫異又是不甘的看著前面那兩沒入人cháo的身影,然後兩手手緊緊握成拳。也不知他在這站了多會,福哥才從一邊找了過來,瞧著他後,即鬆了口氣,然後忙跑過來道:「韓爺怎麼忽然走到這邊了,那些客商都已經在裡面等著了。」
韓四道兩邊下頜緊了緊,然後才轉身,也不跟福哥說什麼,就兀自往一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