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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2:06:48 作者: 瀾問
晏羽隨便選了個方向追出去,這雙腿真的是他的嗎?簡直比翅膀還好用!
他不停奔跑,穿過大街小巷和白晝黑夜,終於在玻璃廠家屬區後身的那片禿土地上看到了易乘風的身影,他穿一件工字背心,汗水順著臉頰淌過淺古銅色的胸口,正跟一群般般大的男孩子在拼搶一隻翹了皮的破足球。
「易乘風,帶我去划船好嗎?我不會踢足球。」晏羽站在場邊沖他揮手,火辣的陽光似乎半點也溫暖不到他,他甚至覺得有點冷。
易乘風似有所感地轉了下頭,視線空落落兜了一圈,又抬腳追著小夥伴兒們離開了。
他們擠在玻璃廠小學門口的快餐車旁邊喝汽水,冰涼晶瑩的氣泡一串串冒出來,空氣中飄蕩著青檸特有的甘澀味道。
「易乘風,我也要,我沒有錢,你買給我喝好不好?我好渴啊----」
少年仰頭喝光了瓶里的汽水,將一隻空瓶擱在他面前,笑著走開了。
晏羽握住那隻空瓶,輕輕將瓶口蹭在唇邊,沒有了啊,一滴也沒有了……
天空中的雲朵飛快從頭頂掠過,地上的草、樹上的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綻放又枯萎,磚房傾倒壘起高樓。
晏羽站在梅川實驗中學高二六班的教室里,化學老師正站在講台上解釋一種典型的複分解反應。
他一轉頭,便看見坐在最後一排的易乘風正頭頂化學書伏案大睡。
晏羽走過去推他,喂,起來聽課了,你的筆記都還是空的!
易乘風睜開眼,茫然地撓了撓頭頂的亂毛,打著呵欠抽出習題冊開始抄作業。
不要抄作業啊!你不想考大學去蓮城了嗎,不想離開梅川了嗎?晏羽瞪著他大聲質問。
易乘風像在自言自語,我為什麼要去蓮城?那裡有什麼好的,梅川才是我的家啊。
晏羽去拉他的手,你跟我走,我彈琴給你聽好不好?
風哥,昨天踢球那幫小子又來找茬兒了!有人站在教室門口喊。
好啊,等我去會會他們。易乘風嘴角扯出一個不屑而冷厲的笑,甩掉校服上衣便往外走。他穿了一件黑色帽衫,右手的指節上纏著白色繃帶……
晏羽抱著衣服追了出去,不行啊!易乘風,不許打架!
地平線上的日升月落閃爍成一隻電流不穩的破燈泡,深紅淺黃的彩霞一層層濃妝淡抹、交替變換。
晏羽站在台階下面仰頭看向危樓小館古樸的門臉,他手裡握著一隻小葉紅豆雕出來的蛇形擺件。
風哥,生日快樂……
店裡傳來熱鬧的鬨笑和開懷的交談,我來晚了嗎?晏羽想著便抬腿邁上台階。
幾十級而已,為什麼總也走不完呢?他感覺雙腿變得越來越沉,內心焦急,舉步維艱。
易乘風站在店門口吸菸,目光微微傾瀉下來,淡淡地看著晏羽將一段台階爬得狼狽不堪。
走不動了,真的走不動了……
晏羽累得坐在台階上,仰頭看著易乘風,向他張開雙臂:易乘風,抱抱我,我上不去。
易乘風捻熄了指間的煙,緩步走下階梯,一點點靠近。
然後,他的腳步徑直穿過了晏羽的身體,就像踏破一縷魂魄,繼續一級級向下走去……
風哥,等等,你看不見我嗎?慌亂抓握的手指同樣穿過易乘風的褲腳,連一絲褶皺都沒帶起來,碰不到他了。
我死了嗎,我是不是從來沒在你的世界裡存在過?只是夢嗎?這不可能,不可能!
台階盡頭的路面突然幻化成無邊無際的黑色波濤,洶湧的濁浪一波波拍向漸漸走近的易乘風,像無數雙地獄裡探出的魔爪撕扯著他的褲腳,要將他徹底拉進深淵。
晏羽想起身去攔他,偏偏在這時雙腿完全不聽使喚,他像一隻擱淺在高岸動彈不得的船。
熟悉的,混合著驚懼的,急切卻無力的感覺……
易乘風,回來----
***
「曾主任!I20床的病人醒了!」值班護士第一時間呼叫了醫生。
掛斷電話,她俯身在少年的面前柔聲道,「晏羽,你叫晏羽對嗎?是的話就眨一下眼睛----」
視野里渲染著大團重影和模糊不清的色塊,晏羽閉上眼睛又重新張開,像是雨刮器掛過後的車窗,水霧氤氳但也清明了許多。
周遭突然熱鬧起來,不斷有人影晃動,他剛想試著動一動身體就被不知是誰的手給按住了。
嘴裡封著呼吸機的插管,又不能開口說話,醒與不醒有什麼區別?他急於擺脫這種與世隔絕的束縛,一行生理性眼淚溢出眼角。
小護士眼尖地注意到了,趕緊伸手幫他擦掉,「別著急哦,要一點一點才能好起來,已經通知你家人馬上趕過來。你睡得有點久,是不是攢了很多話想跟他們說。」
晏羽急切的目光頓了一下,忽然覺得自己現在這樣也很好,不然說什麼呢?還是讓他一直啞著吧!
「調一下呼吸頻率和氧濃度,四小時後試著把機器撤下來,他的自主呼吸應該沒問題。」曾主任轉頭吩咐自己的學生,又仔細確認了監護儀的參數,這才走出ICU撥了通電話,「康總,那個孩子醒了……您放心,這個不急,等您回蓮城我們再聚。」
董茜以一個精神病人逃出醫院的姿態出現在陸總的住院樓大廳,急惶惶跑進衛生間對著鏡子撓了兩把頭髮才擠進電梯往ICU病區趕過去,堪堪遇上剛剛從裡面走出來正在門口脫掉無菌服的小後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