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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1:32:18 作者: 蛇蠍點點
    話音未落,她邊說邊抬起頭來看向大河,然後瞪大眼睛說,「哎!對不起啊,大哥!」

    大河----因為生得黑,常年幹活、雙手皮膚粗糙,又老低著頭,被人錯看成中年大叔不止一兩次----十分溫和地笑笑,擺擺手表示沒什麼,道,「五元,大的七元。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面不改色地又問,「那這個兔子呢?」

    她磨蹭了一會兒,掏錢買了一隻蝴蝶,然後雀躍地跑回那一堆好友里去。山神正倚在廟頂上伸懶腰,聽見她們一群小姑娘湊成一團小聲地嘰嘰咕咕,「餵呀!那個擺攤兒的小哥好帥呀!仔細看可帥氣了,你們看你們看!」

    宅在山裡幾百年的土鱉神仙打了個哈欠,猶未感覺到危機,只小小地疑惑了一下----什麼「帥氣」?統帥之氣?他怎麼沒看出來。

    一群女孩子輪流地偷偷回頭去瞄大河,有一個扎馬尾地小聲說,「我怎麼覺著看起來有點憨,傻傻的……」

    然後馬上被其他女孩子拍下去了,「你懂什麼,這叫山林原生態!」「就是,雖然放在外面不算什麼,可你看這山里滿地歪瓜裂棗的,能長到這個樣子已經夠帥了!」「你們看這是他編的蝴蝶,漂亮不?還有兔子呢可愛死了!」「哎我想跟他拍照!」「快拍照呀,拍照!發狗撲論壇去!」

    山神聽著這群小姑娘的話題越來越往他聽不懂的方向發展,好似還侮辱了一通他的子孫後代的集體外貌水準,然後----然後她們就唧唧喳喳往大河小攤子前面去了。

    大山的神靈睜大眼睛坐起身,眼見著那群小黃鸝一般活潑輕靈的姑娘們,眨眼間將他那老實憨厚的山娃子簇擁得水泄不通,唧唧喳喳。

    「大哥,這個螳螂多少錢啊?」「這個太可愛了!你是怎麼編出來的?」「你們村的人是不是都會編呀?這是不是你們村的絕活兒呀?」「大哥我想買兩隻這個兔子,能不能再給我編一隻?」「大哥,我買兔子的話能不能跟你拍照呀?」

    大河從來沒試過被這麼多女娃兒圍在中間,小竹攤子被擠得歪歪斜斜地,他自己也被擠得歪歪斜斜,往哪邊躲都不是,窘得耳朵都紅了,一時間腦子跟不上進度,「啊……啊?螳螂五元,兔子二十元一隻……啊?拍照?什麼拍照?」

    他笨拙地未曾想到要自保,耳朵里唧唧喳喳地,也不知道什麼狀況,一會兒就被簇擁著拍了好幾張特寫,有他和竹蝴蝶的,有他和竹兔子的,有他和女娃兒們的----「呼----!」

    竹林里突然颳了一陣風,正按快門的小姑娘手一抖,愣是給拍花了。

    「哎,花了!重來!」她看看效果,擺擺手說。

    然而竹林里大風一陣一陣刮起來了,光天化日地突然挪過來一小片烏雲。十分嬌小玲瓏的一小片。

    然後就簌簌地下起細雨來。

    小姑娘們猝不及防,嘩啦啦都被淋了一頭一身。然而雨並不大,所以她們只是尖叫著護住相機和鏡頭往包里塞,然後嘻嘻哈哈笑著打鬧。

    大河連忙把攤子旁邊收著一柄大篷傘給支起來打開,請她們都來傘下躲雨----夏天山里時常會下雨,或者暴曬,他備著這把大篷傘遮攤子。

    然而那天色啊,真是愈見愈不好。原本只是小小的細雨,在躲雨的女娃兒們嘻嘻哈哈地開始與大河繼續攀談之後,好似還大了一丁點。

    「大哥,你在這裡擺攤多久啦?」有女娃兒問。

    「一年多。」大河一邊答一邊看著山神廟的方向,總覺得心裡惴惴的。

    「那個山神的故事是真的啊?」見他一動不動盯著小廟,她們又問。

    「真的,」大河說。

    女娃兒們又一陣唏噓,說那捨身救人的秀才好感人,好可憐。

    「不可憐,」大河認真地搖頭,山神不是用來可憐的,是用來敬的。

    「那我們等會兒下完雨爬山,他會不會保佑我們啊?」

    大河點點頭,「會,」過了一會兒,他憨憨地笑著補充道,「他很好,不記怪的。」

    竹林上空那朵嬌小的烏雲……默默地挪開了。

    細雨一會兒就停,姑娘們收拾收拾繼續往山上爬,還跟大河多訂了一隻兔子,說傍晚下山的時候來拿。

    日落西山的時候大河送走了她們,收好竹攤。他蜷到大石頭上睡覺。

    一片迷濛中睜開眼,山神拽拽地叼著根煙把他摁在大石頭上,兩隻手左右開弓拉扯他臉皮子,一副流氓樣,「我記怪什麼,嗯?」

    大河憨憨地笑,被扯成一張大餅臉,笑得愈發憨態可掬了,也不反抗,也不反駁,只是伸手環住山神的腰,將他拉下來。

    山神寬大的袍子水一般傾瀉下來,覆在他身上。烏黑的長髮也似山泉般淌下來,滑落到他的耳邊。

    「煙抽多了不好。」大河笑著,笨手笨腳地輕輕從對方血色稀薄的唇上拿走那根煙。掐掉扔開。

    「瓜娃子,」神仙用手肘撐住身體,防止整個身體栽下去落到他懷裡,惡狠狠地說,「我問你話呢!記怪什麼?」

    大河憨憨地笑,特老實地結巴著解釋說,「我,我不曉得她們會,會那麼……下次我會躲開好遠。」

    「……」

    山神靜了好一會兒,蒼白的麵皮上一點一點地泛起微紅----然後他一擰眉毛,可勁地扯大河的臉,「小瓜娃子!你去山外學壞了!」

    學了一肚子小壞水!還裝老實!我什麼時候記怪她們跟你太親近了!

    「嗯,」大河仍是憨憨地笑,答非所問,好聽的話說起來一句連一句,抓心撓肺地,「不去山外了,再也不走了,在這裡陪你……」

    羞澀和窘迫的紅色從他黝黑的臉皮下泛出來,他微仰起上身,手臂攏緊環住山神的肩,輕輕地將對方整個人按進自己懷裡,鼻尖貼著鼻尖,他輕微顫抖地低聲告白說,「再也不離開你了……」

    山神近在咫尺的長睫顫了顫,深邃暗沉的瞳子像含了水,定定地看著大河一會兒,他緩緩地閉了眼。

    大河像得了允許似的,略微抬首去吻他被燒灼過的半邊臉頰,溫熱又稍許粗糙的唇角摩挲過凹凸不平的傷痕。他眼眶赤熱,環抱著山神的手臂發起抖來,想到對方受傷時的痛楚,整座大山天崩地裂般的震顫,忍不住就又掉了眼淚,一邊掉一邊珍惜地吻著。

    聽著他顫抖的哽咽聲,山神閉著眼輕輕地嘆息,冰涼的手指順著他的臉頰滑入他的發里,如他幼時般輕輕地摩挲他的腦後。

    又能記怪什麼呢,神仙嘆息著想,連他自己也不明白下午召來細雨哄走那些小姑娘時、心裡是在想什麼……大河跟秀秀,是連娃兒都有了,當時那心裡,好像除了難受寂寥,為對方成家立業而感到的欣慰還更多些……

    他當時想,瓜娃子大了,總是要走的,如果離開這座山,是真的好,如果去到那紛繁華麗的外面的世界,是真的圓滿幸福,他便願他永遠都不用回來……他願他有個溫慧的妻子,活潑美麗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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