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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1:30:08 作者: 田螺姑姑
    他雖然躺了十年,一動不動,但流動的時光還是在他的臉上無情地留下了痕跡。

    而他那雙泛著渾濁的眼睛,投射出來的叫做「父愛」的目光,隔了十年的光景,再一次撲在尤溪的臉上。

    那一瞬間,她不再是那個經歷過挫折和成長的歌手,只是一個十年前被爸爸拉著手去遊樂園玩的小女孩。

    「爸……」

    她想了很多話,想說很多話。

    十年來,每一次到這裡,她都會在心裡隱隱期盼著,他會醒來。然後又在心裡排練著,如果他醒來,自己第一句話要對他說什麼,要說我想你還是說我愛你,要說您怎麼才醒,還是說您終於醒了……

    就這樣排練了無數次。

    可當尤君笙真的在自己面前,確確實實地睜著眼睛,還有表情的時候。

    她喊完爸之後,就哽咽得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個字來。

    「我的乖囡囡。」尤君笙也濕了眼眶,哆嗦著慘白的手伸到半空,「都長這麼大了……」

    尤溪順從地走過去,任澤也立馬把旁邊的凳子拉過去讓尤溪坐下。

    她坐在床頭邊,握住父親顫抖的手,溫順地把臉貼過去,讓他撫摸著。

    早幾年他們的條件實在是不好,尤君笙也沒有得到很好的照顧,全身都生過褥瘡,現在雖然好了,手背上也依然留有褥瘡生過的痕跡。

    但是現在,也沒有人會去注意這個,就像尤溪也顧不上自己手上纏的紗布一樣。

    她嘴上在笑,眼睛卻不住地流眼淚,濕鹹的淚水一直流到尤君笙的手心裡。

    「是啊,爸,我都這麼大了,變了不少吧。」她蹭了蹭,「你竟然一眼就認出了我。」

    「我的夢裡,我就感覺你應該長這個樣子。」尤君笙又摸摸她的頭髮,「感應到了。」

    血緣真的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他真的可以那麼篤定地一醒來就說女兒有危險。

    而坐在對面看著父女倆團聚的陳敏之,不知道什麼時候,眼裡也閃爍著淚光。

    「有沒有哪裡受傷?」尤君笙鬆開她,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冬天穿得厚,此刻尤溪還穿著高領的毛衣,她脖子上的掐痕也看不到,她就很輕鬆地對尤君笙揚揚手:「沒什麼的,就是手上受了點傷。」

    「你要彈琴的,手受傷了怎麼辦?」陳敏之突然說,神情焦急。

    陳敏之前被任澤打暈後,醒過來就一直緊張地在等尤溪的消息。好不容易等到任澤打電話來報平安,正準備動身去醫院看她,就接到了護工打來的電話,說尤君笙醒了,又連忙跑到這邊來。

    所以她也不清楚尤溪的傷勢。

    聽到這話,尤君笙很明顯地皺起了眉頭在擔心,而尤溪卻連眼神都沒有給陳敏之一個,依然是看著尤君笙的,她笑著說:「爸,不要擔心。醫生說你什麼時候需要休息了嗎,現在感覺精力怎麼樣?」

    「沒關係的,好久沒看看這個世界了,現在很精神。」

    被可以忽略的陳敏之十分不自然地把頭扭到了一邊。

    尤君笙和尤溪說了幾句,也沒有方才那般眼中只有自己女兒的專注了,此時就注意到了一直站在尤溪身後的任澤。

    當他把目光投向任澤的時候,任澤立刻就感知到了,立馬站直了些,腳後跟不自覺地一靠,然後微微頷首:「伯父您好。」

    「你好,」尤君笙笑著對他點頭,用一種看自己女婿的眼光看著他,「謝謝你救了我們囡囡。」

    陳敏之一愣。

    也許任澤和尤溪不會覺得有什麼,理所當然地以為在他們來之前,陳敏之已經給他簡單說過了,所以尤君笙才能知道。

    但陳敏之自己心裡清楚,她沒有跟尤君笙提過尤溪是被誰救的,也沒有提過任澤是尤溪的男朋友。

    畢竟他醒來的時間這麼短,哪有那個功夫去說這檔子事情。

    但她沒有說什麼,現在這個情景,她最好是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尤君笙還不知道她們母女倆在他成為植物人之後發生過什麼,也不知道她們倆的關係僵化了十年了。

    總歸是個團圓的氛圍,誰也不忍心破壞。

    尤君笙的身體無法支撐他談笑多久,和尤溪說了十多分鐘便感到累了,只能躺下繼續休息。

    三個人走出門外,尤溪的表情就變沉了。

    她轉頭,看著昨晚同樣一夜未合眼的陳敏之,說:「他都醒了,您也看了,以後就不用來了。」

    「你說什麼?」陳敏之驚詫地抬頭。

    尤溪沒有說第二遍,她知道陳敏之聽得很清楚。

    她又重新坐回輪椅上,抓抓任澤的衣袖,低聲道:「走吧,辦住院手續。」

    受任澤的拜託,董藝已經去他們出來的那個醫院辦了轉院。

    「你是什麼意思?」眼見任澤推著她要走,陳敏之迅速地上前,堵住了尤溪的去路,臉上的表情除了疑惑,更多的卻是憤怒。

    尤溪只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話:「他知道你改嫁的事情嗎?」

    陳敏之一時語塞,沉默了一下,握緊了拳頭:「我會告訴他,他也會理解我,除非他說讓我不要去見他了,在這之前你沒有任何的權利阻止我。」

    「我是他女兒,是他最親的人,這裡沒有誰比我更有權利決定這些。」她抬起眼皮,眼裡不再是以前的忤逆,「再堅固的感情也會淡的,何況你並沒有那麼愛我爸,否則十年前也不會因你而起。所以,你的關懷,我爸不需要。」

    她不同以往的沉靜,竟然讓陳敏之愣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在那一刻,她深深地感受到了尤溪的變化----那種從心境上的變化。

    一個人的心境沒有發生改變,她說話的風格不可能和以前完全不同。

    尤溪又碰碰任澤的手背,任澤領悟到了她的意思,推著她進了電梯。

    對比她之前對待這件事的態度,任澤也很容易就看出來了尤溪的改變,她無端地多了一點自己的無情,又或許是多了一點通透……

    這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他不得而知。

    但他知道她心裡的選擇。

    ----她知道十年前的陳敏之,是有苦衷的。但她選擇了依然和她擁有嫌隙。

    ……

    尤溪就在人民醫院住了兩天,只要尤君笙一醒,尤溪就會去13樓陪著他嘮嗑,尤君笙大多數時候都躺在床上聽著她講,從上中學到出道,從第一首單曲到後來承包獎項……仿佛這樣,可以把他缺失的陪伴她的十年時光都給補回來。

    沒幾天後,尤溪也就出院了。她堆積了很多推不掉的工作,只能去跑行程,至於她不在醫院的空檔,陳敏之有沒有來過,她也不知道。

    不過想來應該是去過的吧,不然尤君笙怎麼每次都不會問她陳敏之在哪呢。

    這天,尤溪結束了工作,又回到醫院,尤君笙正在和一個穿著長款灰質大衣的男人交談,這個男人身旁還站著一個瘦瘦矮矮的女生,感覺像是一顆小草莓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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