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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1:30:08 作者: 田螺姑姑
    忽然,他沉重地吸了吸鼻子,兩滴相比起來滾燙的眼淚滑進尤溪的鎖骨。

    尤溪只覺得這淚水像是濡濕了自己的心臟,將剛才劃拉出的傷口浸得生疼。

    因為他的悲傷,尤溪的眼淚決堤了一般,止都止不住。

    她想起在西藏的草原上,任澤驕傲地揚起下巴對自己說:「小桑和我能不親嗎,都是過了命的兄弟。」

    ……

    再回到西藏,已是白雪皚皚,入目皆是一片肅殺,天地間所有色彩此刻都只剩下蒼茫的白。

    這遼闊的聖地,此刻也像是在為了這名土生土長的英雄哀悼。

    就連帶著刀子的風,也在悲慟地嘶鳴著,如同馬嘯。

    尤溪和他一身素衣,到機場和姜建軍匯合後連夜奔赴小桑的家。

    姜建軍也看起來老了好幾歲,臉上的皺紋加深了好幾道。

    越野車是租的,任澤在開,一路飛馳,絲毫不顧冰天雪地里,輪胎是否會打滑。

    離小桑家越近,他的心就揪得越緊。

    天翻起暗淡的魚肚白時,他們停在了熟悉的黑帳篷前。

    相比之前,這次多了很多牛羊,還有馬,這裡看起來似乎更加興旺了。但他們知道,只是因為聽到噩耗,小桑的家人們都從各處趕了回來。

    掀開沉重的牛毛氈的防風簾,哭聲同著火光和一屋子黑壓壓的人影一起傳了出來。

    失聲痛哭的小桑親屬、眼睛紅腫得只剩一條縫的仁央、站成一排神色悲慟的戰友們……

    圍著祭龕上小桑的黑白照片,和旁邊掛著的閃著幽暗銀光的姓名牌。

    三盞長生燈供著,存續不斷,這樣便可以照亮他的轉世之路。他那不知飄在何處的魂靈才能有一個回到故土的方向。

    「姜指導,澤哥。」行動組組長李昱啞著嗓子叫了他們一聲。

    免了軍禮的招呼,任澤沖他們點點頭,先去墊子上跪著給小桑深深三叩首。

    小桑的父母出於禮節,想要站起來,卻被任澤禮貌地制止了,他雙手合十,也深深地向他們兩個鞠了躬。

    姜建軍握著他們的手,向他們道歉:「對不起,是我手下的孩子們沒能把他救下來。」

    扎西媽媽雖然已經悲痛得有些神志不清了,但聽見他的道歉,還是擺了擺手,看著虛無說了一句:「桑吉,巴沃。」

    姜建軍回頭望向一旁的任澤。

    任澤說:「扎西媽媽說,她的桑吉,是一名英雄。所以不需要向他們道歉。」

    尤溪聽見這話,又一次紅了眼眶。

    為了祖國,為了人民,為了正義……還為了一起拼命的兄弟。

    小桑在那邊,一定也認為自己死得其所,沒有遺憾了吧。

    只是他一直心愛的姑娘啊……

    尤溪轉頭去看坐在地墊上雙目失神的仁央,她就怔怔地抱著懷中的鐵盒子,執拗地望著祭龕上小桑的遺像。

    這個鐵盒子,還是小桑參軍的時候,還是小丫頭的她托進城賣羊羔的哥哥買回來的飯盒,一個盒一個蓋,還有一個可以壓住的把手,甚至連夾層都沒有。

    後來軍隊裡都用餐盤就餐,小桑就用這鐵盒子,裝著他休息時間給她疊的千紙鶴。

    裡面滿滿當當地塞著千紙鶴。

    有的用白紙疊的,有的用彩色的糖紙疊的……每一個都是他用了情意疊出來的。

    尤溪坐到她的身邊,輕輕伸出手抱住仁央的肩膀:「好姑娘,靠著我吧。」

    就這一句話,仁央的眼淚又跟開了閘似的冒了出來。

    「姐,我再也見不到桑吉了。」她失落的雙眼移到地面,大滴大滴的眼淚發了狠地朝地上砸,「這麼多年了,以後我還能靠什麼活下去?」

    「仁央,你不要做些傻事。小桑會一直守護你的,你得好好活著,帶著小桑的份,活得更加充滿希望才行。」尤溪忙安慰道。

    「那些哥哥們把桑吉的遺書帶回來了。」仁央又抬起眼睛看著小桑的照片,「用藏語寫的,這裡只有我和扎西家看得懂。」

    他們每次出任務,都會受交代寫好遺書。

    「他的每一篇每一篇,最後的一句話都是,『願我心愛的仁央多吉,一生平安順遂,喜樂無憂,不要再等我了』。」

    聽到這句話,尤溪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她垂下頭,低聲地哭了出來。

    仁央抓住尤溪的手,捏得死死的,像是在抓一株救命稻草一樣:「他明明也那麼愛我啊,卻為什麼就是折磨著自己不讓自己幸福呢?」

    「姐,他知道自己會死嗎?所以他才一直不肯接受我。他怎麼就能這麼狠心,說沒就沒了……」

    尤溪不再安慰她了,仁央只是需要一個宣洩口,紓解一下自己內心已經快要承受不住的巨大的悲痛,最愛的人死了啊,這種痛,她三言兩語怎麼可能替她治好?

    她伸手到自己的口袋裡,摸出幾張洗好的照片,遞給她。

    「上次答應要給你的,還有你和小桑的合照。」

    仁央紅著眼睛接過,她單人的照片被擱在一旁,拿著在林場和小桑打草時被偷拍的幾張照片,翻來覆去地看,手指觸上他的影像,心中的那個空洞,她明白,沒有人能夠再補得回來了。

    這個她愛了一整個少年和青春的普通藏族男孩,這個她如此深愛著的英雄。

    「姐,這是我和他第一張合照。」仁央苦笑著,臉上的淚就沒有停過,「謝謝您。」

    尤溪拍了拍她的背,什麼也沒說。

    她什麼也說不出來。

    如果今天,屍體都回不來的那個人,是任澤。

    念頭剛起,她便掐滅了----她甚至都不敢輕易地去做這個假設。

    她也有愛人,她現在真的能夠完完全全體會仁央的痛苦。

    ……

    扎西叔叔去最近的寺廟裡請來的活佛,天完全亮了之後也到了。

    活佛先為他念經超度,然後主持各批親友進去跪守。

    直到天黑,祭祀的儀式才算完成,剩下的都是家屬要做的了。

    他們幾個戰友也不便在這裡麻煩小桑父母,便開車去就近的城鎮裡找住宿。

    任澤正準備開車,李昱卻說:「澤哥,晚上我來開吧,嫂子還能靠著你睡會兒。」

    「我都還沒介紹呢,你們都知道這是嫂子了?」任澤問。

    方才他們幾人安安靜靜跪在小桑的祭龕前,專心為他悼念,一句閒聊的話都沒有,現在他們才些許有了敘舊的感覺。

    「小桑給我們說的。」李昱坐上駕駛位,發動車子探出頭看著他倆,「他收假回來的時候,就很興奮地給我們說澤哥找媳婦了,美得跟仙女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小桑的緣故,聽到這話的尤溪也絲毫笑不出來。

    倒是任澤輕輕勾了一下嘴角,對她說:「上車吧。」

    到了城裡,幾人找好住宿之後,便直奔城裡的寺廟,為小桑點了一百多盞供燈,替他做「百供」。而尤溪則是去抄了一卷佛經,放進她臨時在寺廟買的佛龕盒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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