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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1:22:35 作者: 文檀
    他靜默地站了許久,風雪襲亂人心弦,牧衡闔目感受著春寒,最後寥寥一笑,才拿著聖旨往前走去。

    溫時書見此,開口喚他:「雪臣……這道旨意,是全你們私情,還是用來慰藉你心?」

    牧衡低眸停步,直至雪滿黼裘,才道:「我曾在江陵,全過那抹私情,時至今日,已不敢妄求……」

    他想過與她相守,用此生的功績求了道不會宣讀的聖旨,其上旨意僅為娶她。

    但他咳疾未愈,天道不肯告知性命幾何,不能為這份私情誤她一生。

    所以在摯友問他時,能坦然的承認。

    「我此生不負天下,不負黎民,又怎能負她。所以聖旨不會宣讀,如你所言慰藉自身。」

    「那你不會生悔?」

    牧衡闔目良久,負在身後的手不斷發顫。末了,在風雪中落下一滴淚。

    「可我仍有慶幸……」

    慶幸著,求有這道聖旨後,哪怕不能與她相守,也能獨守自身自心,此生永不會負她。

    時值亥時,牧家各處燈火漸息,唯有一室明亮。

    牧衡坐在棋盤旁,望著窗外大雪,再不能落下一子。

    他轉身,持燈走至案旁,鋪開宣紙提筆寫下兩人之事,起名為《春雪賦》。

    初遇時的大雪,離別日的大雪,皆被他記於《春雪賦》中。

    賦中最後一句,是願做白雪臣。

    世人皆知牧衡,字雪臣,唯有他知,她的小字是雪兒。

    待到筆擱燈暗,他身後帷帳微動,沈婉早在此處佇立良久。

    她緩步走近,望著尾句,霎時淚落不止,拿出繪有兩人命盤的紙,悄然跪坐他身後。

    「興平三年十月十二,魏國初雪不見天象,亭侯紅鸞星動,你我初遇之日。」

    「雪臣,讓我留下做你的妻吧。」

    未等牧衡開口,她再道:「我知你在顧忌什麼,丞相著人告知過我……咳疾的事,天道曾在很久前,就給過我指引。得天下民心會使你咳疾痊癒,在得江左六郡的民心後,你就很少會咳血了,現在天下剛定不久,我總想著,等天下百姓皆如澤山百姓時,你的咳疾自然會不藥而愈。我怕你會因此愧疚,從不敢言,誰知你卻……」

    說到此處,沈婉早已泣不成聲。

    「你曾數次救我危難間,無論咳疾能不能醫,我都不會棄你……我知道你不願負我,可我怎能離開你……」

    「你要應我,那道聖旨要宣讀,讓它成為我們永不能分離的詔令。」

    沈婉說完,倏地撫上他臉,逼視著他眼睛。

    「牧雪臣……你聽懂了沒……」

    牧衡顫抖著替她拭淚,將她擁入懷中。

    「是我之幸……」

    *

    四月春夏之交,將要遷都江左前,文帝攜百官至泰山封禪,為昭告上天劉期明君功績,為祭平定亂世的英魂,為安撫曾備受折磨的百姓魂魄。

    能登祭台之人,唯有文帝與竹林四友,還有沈婉。

    而這日,也是牧衡與沈婉的大婚之日,不同《禮記》中的三書六禮,不拘玄學上的喜忌,只因這份情滋生於亂世,沒有要祭的這些人,亦不會有他們今日之幸。

    不用宣讀聖旨,在他們登上祭台時,這份情已然昭告天下。

    兩人皆著玄色華服,不曾沿用十二國時崇尚的白服②,那是對天地的敬畏之心。

    黃昏下,雲蒸霞蔚,待封禪大典結束後,兩人才接過宦官遞來的香,緩步攜手步至香爐前。

    他們相視而笑,同拜天地,還有亂世消散的一切。

    泰山封禪,頌辭刻下的是劉期功德,還有從臣女郎之功績。

    黃昏之禮,詮釋了兩人感念之心,成全著他們的私情。

    而回首望去,就是他們為此盡心竭力,黎民所願的山河。

    *

    封禪結束後,文帝與臣子們都留在了行宮內,唯有兩人需連夜趕回平玄牧家,畢竟這樣的成婚之禮,自古以來就從未有過。

    禮官猶豫很久,告誡兩人務必回到家中才算禮成,好在平玄並不算遠,將近寅時也就趕到了。

    沈婉早在他懷中熟睡,待車輦停下,牧衡將她緩步抱進室中,沒喚任何僕從服侍。

    他坐於矮床邊,替沈婉脫履褪去羅襪,微涼的觸感使床上的人倏地轉醒。

    兩人對視時,沈婉不禁臉頰微熱,忙起身將腳蜷縮衣下。

    「丞相將我名刻在頌石上,還真是嚇了我一跳……要是讓旁人知道,恐怕要拿《禮記》砸我。」

    牧衡看她窘迫,笑著轉頭,「無礙,泰山封禪,並不是誰都能登祭台的,他們不會知道。」

    「可是史官會記下……」

    「那就由後人評說。」牧衡話音稍頓,再道:「沈婉,我曾千百次覺得這世道會虧欠你,可當陛下說要封禪時,我就覺得頌石上,該有你的功績,所以我替你求來,平定這亂世,黎民能安定,你功不可沒。就算千年後,有人看到史官記載,頌石的刻印沒有被磨滅,我想也不會有人去質疑你,那是你該得的。」

    沈婉喉嚨一哽,輕聲道:「其實我從未在乎過這些,沒有你在,不會有我的今日,也沒有黎民的今日。」

    牧衡側首望她眉眼,「你於我而言,也是如此。」

    他生來是為民而存在的,所以儘管咳疾加身,幼年苦痛也從未有過怨言,背負著使命一路前行。但他不得不承認,在遇到沈婉前,他根本不懂使命的意義,不懂黎民之苦,更不懂自己的心。是沈婉的出現,讓他懂得了民為重真正的含義,才促使了所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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